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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之交甘若醴(第1页)

唐年并非白银贡地,开采的白银自然也就称不上“贡银”,这样的银矿是无需贡给朝廷的,而是充作州县的发展建设资金,每年只需要向朝廷交纳相应的税费即可,因此你这矿开没开采,采成什么样,最后是换成布帛还是换成粮食,朝廷一点儿都不关心,钱交够了就行。

所以“鄂州刺史秦子敬‘奉朝廷之命’巡视‘贡银’开采”这话就很值得仔细琢磨了。

李知节想,如果县尉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刘升这话倒不像是酒后胡言乱语,而更像是酒后吐真言,话里有话啊。

正当李知节心中琢磨着县尉所说几分真几分假时,他又将一物交由婢女送入内间,要她一观。

——那是一本盖了县令官印的矿地官吏记录手册,上面记录着每月银矿开采的数量,新安五年共采了一万二千两,新安六年也就是前年共开采了一万两,去年单春一季,就足足开采了三千两。

在这个采矿还不算十分发达、尤其是采银并未盛行的时代,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要知道,所有银矿贡地每年向朝廷上贡的银矿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余两,而众所周知,贡给朝廷的永远都是最多最大最好的,所以唐年县这个银矿开采量可想而知有多么恐怖。

——唐年县不是白银贡地就说明此地银矿总量其实并不多,但看这个开采的架势,怕不是想三两年就给挖空……

“卑职当时也察觉到有些古怪,于是暗中调查与银矿有关的事宜,最终找出了这个,”他接着问道,“殿下可知,白银是如何收税的?”

李知节想了想说:“什一而税。”

“没错,就拿新安六年唐年的记录来说,采出一万两白银,就要交税一千两,也就是一百万文钱——但实际上,唐年在这一项上交的税,只有十五万钱,”他心知李知节可能不信,于是又补充说,“这个卑职没有必要欺骗殿下,殿下若不信,遣人去户部一问便知。”

“那剩下的钱呢?”武源皱起眉,十分茫然不解,“被唐年县贪掉了?”

“若是被唐年私吞了,刘县令就不会留下这样一本录册,也不会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巡视贡银’之类的话了。”县尉淡淡说。

言外之意,就是被秦子敬私吞了。

“那刘升留下这样一本录册,除了暴露唐年县少交了矿税,还有什么用?”武源仍然愁眉不展的,“这也不能说明秦子敬贪了矿税啊?”

“因为这个税,不是由唐年县来交的,”李知节抱起臂来,解释说,“唐年只有开采权,没有处分的权力,就连每年开采多少都决定不了,所以银矿被开采出来后,要先运到州治,由州刺史决定怎么用,是换成粮食?换成铜钱?还是换成布帛?最终剩下用来交税的部分会和其他种类税并在一起,上交朝廷——所以,这本录册只能说明唐年奉命开采的银矿数量是这么多,至于税有没有少交,银子去了哪里,关唐年什么事呢?”

“这也就是为什么录册上,自去年年初秦使君回京后就再也没有记录的原因,”县尉扬了扬嘴角,暗讽道,“也不知道秦使君升迁后,还能不能遇上这样的便宜事。”

虽然这样来看,秦子敬是被刘升将了一军,但既然秦子敬在任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拆穿,就说明刘升不仅没有检举,而且还说不定时常帮他遮掩一二,所以李知节想,刘升怕是早已与秦子敬勾结在一块了,毕竟抱上秦子敬的大腿,可是能一起钻空子捞肥水的,要是遇上四年轶满又不想离任——让他帮帮忙也不是做不到啊!但若是和秦子敬对着干能得到什么呢?

在李知节看来,这本录册不过是刘升留的后手罢了,毕竟“以势交者,势尽则疏,以利合者,利尽则散”,谁知道哪天秦子敬用不上他了,会不会转头就把他卖了呢?

因此,刘升背后站的是谁,她的一举一动究竟报给了谁,又是谁一力促成她与裴家联姻,还不清楚吗?

——现兵部尚书秦子敬。

李知节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阴沉起来,好个兵部尚书,又是杀人又是偷税漏税,而且还敢算计到她头上。

等等……

突然间,李知节灵光一现,一处之前从未被她注意到的细枝末节闪现了出来。

裴钦的父亲,兼任兵部尚书。

她的脑中似有烟花炸开,一切线索都被串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这场阴谋,其实再简单不过。

秦子敬虽与裴父同为兵部尚书,但他一没有家族助力,二没有显赫的功绩,因此只是有职无权,但如果她能与裴钦成亲就不同了——因为当今圣上极为忌惮外戚,也许是自武周、韦张二后之后留下的后遗症……所以皇帝不会放任自己的亲家权势滔天、功高盖主,尤其是当李知节还有一个颇为受宠的弟弟——豫王,但凡皇帝动过一丝立豫王为储的心,他都不可能容忍裴家的存在,因而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十年之间,裴家必然式微,而最终受益者,就是以秦子敬为首的新兴士族。

这是一场针对裴家的围剿,而她已在无形之间,沦为了这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少府今日造访,真是帮了我大忙,”李知节叹了口气,缓缓又说,“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怎知我要拿他们开刀呢?”

“殿下知道我的来意,我亦知道殿下的来意。”他这么自信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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