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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6(第9页)

内城乃天子驻跸之所,管制最严格。其次便是东郭,居住在此处的,不是勋贵世族,就是官宦人家,还有千里迢迢赶来都城求学求仕的书生。对比之下,洛水以南的西郭与南郭便显得有些鱼龙混杂。一旦西郭和南郭生有变故,卫戍都城的军队就会立刻封锁洛水上的所有桥梁,保证内城与东郭的安全。

拓跋夔今晚邀请沈盈缺赴宴的地方,就在东郭的“水月听风苑”,想要进去还得乘坐小舢板,走一段水路。

沿途都是富贵大家毗邻洛水修建的别业,还刻意把每处绿植的风格,都装点得截然不同。

前一家是在黄杨中间杂以鸡爪槭,以黄叶配紫花,来夺人眼球;后一家便养出一圈紫叶小檗刺篱,绕以樟树,与之争辉;甚至有的人家干脆不取木本,只以粉花绣线菊、马兰、贯众等堆栽而成茵圃,再置几块爬满扶芳藤与凌霄花的太湖石,在一众苍翠之色中笑傲群雄。

种种名色,各擅胜场,偏偏又连缀成片。

是以船行水上,夹岸的景色都在不断变换,时而妖治妩媚,时而清新脱俗,绝无雷同。此时夕阳尚有余光,给这片景致又染上一层半透亮的酡红,更增添了无限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负责接引的胖管事站在船头,得意洋洋地道:“这些还只是宫门外的昏景,若进了内城,更是不得了。任凭你在天下如何腾挪,终究都想到我们洛阳置业,在邙山上择一片吉地安眠。你瞧,这一片白墙乌瓦都是南朝的富商过来置下的私宅。他们在建康城连十里秦淮都不敢冶游,倒是会跑这地方享受。这夜夜笙歌,丝竹绕耳,真真叫人乐不思蜀。”

——这话明显是故意说给他们听,嘲讽他们无能,丢了大片风水宝地的。

沈盈缺不为所动,犹自托着腮帮,凭窗眺望风景。

周时予却气得够呛,靠着指头在袖子底下掐捏小臂,才勉强忍住不和那人吵起来。谁知从船上下来,还有更气的事在等着他——

“什么叫不允许带随从?我们郡主金尊玉贵,每次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奴仆成众的,今日只带我一个,已经是极大的委屈,你们居然还想叫我也叫住,究竟安的什么心?可是不把我大乾的贵人放在眼里?!”

周时予跳脚一顿骂,干瘦的脸颊憋得通红,活像一根快要爆炸的炮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拦在他面前的两个羯人士兵仍旧高高昂着下巴,态度强硬地道:“奉五殿下命,只准一人通过,闲杂人等速速回避,否则就地杖杀!”

“你!”周时予气得鼻孔喷火。

胖管事还在旁边掩嘴偷笑,阴阳怪气地挖苦:“登船之前我就说了,殿下只允许郡主一人进苑,公公便是去了,也会被护卫拦下,你偏不听,非要挤上来,现在好了吧。”

周时予火气更盛,甩着拂尘就要给他脑袋来一下。

沈盈缺赶紧道:“算了,人家屋檐下,闹起来我们可讨不到什么好好。还是听他们的,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这如何使得?”周时予抵死不从,“奴婢出门前答应过少主公,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郡主。若是让他知道,奴婢眼睁睁看着您一个人进了拓跋小儿的虎狼窝,什么都没做,少主公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

“那你就打算眼睁睁看着那朵即将到手的十二因缘莲,就这样飞了吗?”沈盈缺板起面孔。

“这……”周时予挤着脸,一副牙疼的模样。

沈盈缺“噗嗤”一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压声宽慰道:“放心吧,槐序和夷则已经潜入苑内,听候吩咐,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立马就会现身救我出去。况且我手里还藏有袖弩,备足了箭矢,腰包里也塞满了邱大夫为我准备的各种毒粉药丸,足以在关键时刻自救保命。今日一切计划都准备万全,不会有任何闪失。你就安心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周时予脸上仍有迟疑,可到底扭不过她,拱了拱手,道:“郡主保重。”便一步三回头地随那位胖管事登船离去。

沈盈缺站在岸边,和他挥手告别,等到他身影缩成豆子大小,才理了理衣裳,踅身准备进苑,却不妨前面骤然横来一只手,再次挡住她的去路。

“眼下南北双方正处在战事焦灼之际,五殿下和郡主又都是身份尊贵之人,轻易磕碰不得。为确保二位的平安,还请郡主先随奴婢移步至旁边的小花厅,由奴婢为您搜身。”

声音狡黠兴奋,又夹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t?。

正是拓跋夔身边的贴身女护卫,烛伊。

第113章洛阳行(六)

于是沈盈缺的袖弩和毒粉药丸,全都被烛伊没收了。

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烛伊当着她的面,将她弩内藏着的箭矢全都抽出来,一根根折成两半,还拿石头把袖弩也“梆梆”砸得七零八落。

断裂的弩臂被烛伊恶狠狠地踢到沈盈缺脚下,她的脸也跟着凑到沈盈缺面前。

即便隔着面纱,即便光线昏暗,沈盈缺依旧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狰狞的表情,面肌抽搐得宛如毒蛇在皮下游走。

“别想动什么歪脑筋。我们殿下最讨厌你这种自作聪明的女人!等着吧,等殿下登上皇位,越过大江,拿下南朝,就是你和你那不知廉耻的老姘头的四起!快滚!”

她用力推了把沈盈缺的肩,从婢女手里夺过巾帕,嫌恶地擦拭自己的手,将刚才碰过沈盈缺的肌肤一寸一寸擦得都快起皮。

沈盈缺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浪费口舌,跟着引路的婢女走出花厅,向着今夜设宴的地方去。

这座别业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设计得巧夺天工。

进门后接连数座宏峻堂宇,重轩复道。所有木构建筑皆由楠木打造,外涂金彩,再覆以丹垩雕刻。朱色乃朱砂细磨而出,墨色则选自南朝采购而来的徽墨粉。

堂宇之间的地面,是一片片斜下的小坡。倘若有人自天空俯瞰,会发现整个别业的地势从外围到中央逐次凹陷,形成一个内宅盆地。盆地内皆是一圈圈圃畴,遍植各色奇花异草,其中不乏闽中的佛桑花、扶南国的红绣球、南海的娑罗树等名贵品种。碍于气候,这些名种往往一季便萎,但萎后又立马换成新的,不叫这里失去任何鲜妍色彩,更显主人家奢靡。

眼下时已近八月,正是石榴初吐、月季争妍的时节,棚架上还有嘉瓜四垂,再间杂以挺拔蜀葵、熠熠朱槿,巧妙地遮掩住盆地下陷的地势。客人一步步深入盆地,沉浸于香馥馨郁之中,浑然忘俗。

道边立了块石碑,上书——

“临芳藏池……”沈盈缺默默念道,眉心折起一道痕,“何来的池?藏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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