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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第1页)

九月初八日至今已过去一月有余,卿若思定,可到钓鱼巷舒家河房寻我。

字不多,话不长,但字字句句都碾在你心上。

他这是在提醒你,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究竟想定了没有,想定了便上舒家河房找他。你也看出来了,这里面并无你选择的余地。这些东西给你原本就堵的胃口又添了堵,你更加没了胃口,那汤包与小笺就这么放着,你不去看它们,也不动。

那蟹黄汤包与小笺一起,在三山书社放了一整天,直放到起了馊味儿,被收拾屋舍的婆子弄走,这才从你眼前消失不见。

此时你还在盘算如何从他那儿脱身,后来你才知道,你这脱身的盘算是全无指望的,因他一早就在暗地里朝你周围的人下手了。

胭脂这段时日并不好过,妓寨的生意就算要顶出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着接手的人的,既是顶不出去,那就还得开门迎客,做那倚门卖笑的皮肉营生。往时到了年尾,她家生意是金陵城最红火的,那想与她抢生意的,还真得掂量掂量自家腰身粗细。然而今年此时却是一再不顺,先是钓鱼巷至夫子庙一带,原先客源滚滚的两处妓楼接连被官家找茬儿,有好几次居然还将乐伎拘走。胭脂出面找人说情,想把人捞出来,谁料碰了一路的壁。有个她平日里交道甚好的官儿偷偷说她,叫她休要开罪舒公子,那人面厚心黑,不是好相与的,撞到他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又劝她不如与她夫君和离算了,舒公子既是看上,也好送个顺水人情给他,这么一来,对谁都好,舒公子衬意了,她这头也不必为官家上门寻事而担惊受怕。胭脂闻言甜笑道谢,转头就去将这两家最趁钱的妓楼关了。再不成她就将金陵城内所有产业都关了。惹不起躲得起,就不信他还能把他们生吞了不成!

这些繁难,胭脂从不曾对你说过,她亦知你有心事未曾与她说,你们两人在这粉饰出来的太平日子里苦熬。某夜暗晚,你们上床安置后久久不成眠,你犹豫多时,终于开口对胭脂说道:胭脂,我想你走,走得远远的,去别处过活。胭脂揽过你,拿一根食指戳你额头:怎的,想与我和离呀?那我劝你顶好还是别想了,我已立定主意,便是死,我也要与你死在一处!你蹙眉道:何必张口就是“死”,还不到那般境地,我说想你走,是、是有些风波你当真不必经历,出去避过,太平之后再回来,我们一道过日子,不好么?

也不知胭脂听没听明白你话中的深意,你怕她留在此处,亲见接下来你要经历的那些不堪,她会一时冲动去寻他论争,他那样人岂是由得人与他争的?别弄得一个不好,还要将她搭赔进去,说不定命都难保。你心里已认定了她,当她是自家亲眷,自然不忍看她去撞个头破血流。

胭脂拍抚你后背,哄你:待我将你爹娘弄回来,我们便从金陵出海遁走,到时我与你在海上看月落日升,吹那酷厉的海风,让烈日将你晒成一条黑泥鳅!哈哈!

你听得出她是在强颜欢笑。这话不好再接下说了,你说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只有忙碌才能让你们那颗悬着的心稍稍缓一缓。

一日日延捱过去,时序渐从深秋入冬,你还未去舒家河房找他,他便耐不住先来找你了。

找的也不是你。是胭脂和你父。

那日如往常一般平淡如水,不见波澜,胭脂问你夜饭要吃什么,你答她说待你从书社归家,路过市集时,再买些熟鸭回来添菜。

谁知那竟是她出事前与你说的最后一篇话。她被官差带走之前给家内家外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不许他们对你透露一个字。

若不是你娘找上门来,哭诉你父被官差绑走,你还不知家里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之下,你头一个想起的人,是他。你知他久等你音信,此时已等得不耐,生是要拿你最看重的人来做文章了。

据说胭脂曾派人去求侯爷出马,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儿讨得一线生机,侯爷也愿意卖她这个面子,只是他不愿听人说,也不愿谈什么人情,侯爷过去,只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讨了个没趣。

他要死等一个你。你去是不去?

胭脂是近晚时分被带走的,你父与她不分先后,你娘如今坐在你们贡院旧街的宅院里头哭得收不住。张婶儿在旁劝解,劝了半日都劝不停,只好求你去想想办法、找找人,看能不能尽快将你父弄出来,那监牢也不是好呆的,万一再动了刑,打得皮烂血流、不成人形可怎么好?

眼下,你只剩去舒家河房求他这一条路了。

你是走着去的,想来是要把那不堪的时刻尽量往后延一延,延到不能延了,你再去受。

走到半路,天上忽然飘起了一阵冻雨,再过一刻,这雨转成了雪。好大的雪,谁也不曾想到金陵城内也能下这般大的雪。你一心都在胭脂和你父身上,出门时并未添衣,仅只一身竹月色布素,哪里挡得住这样的深寒。也未带伞,你就这么素衣一路淋过去。到得舒家河房附近时,你身上衣衫已湿透,正是又冷又怕。

舒家河房是新近建起的,占着一条秦淮河上最好的位置,建那屋舍的人倒有意闹中取静,整片屋也并无繁复装饰,仅只白墙灰瓦,绿窗朱门,庭院倒是挺深的,进去的人,从此便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了。

你去拍门,那阍者见你一身布素,也不似有身份的人,就有些爱搭不理。你小心翼翼地求他替你递个消息,就说柳桥求见。阍者鼻孔出气,问你可有信物或是表记让他带进去,舒公子可不是谁想见都能得见的,万一他替你传了话,还讨来一顿骂,那就太不值当了。你在胭脂身边跟了半年,多少知道一些场面上的事,听闻他这样说,赶忙从身上掏出一锭足银塞给他,求他行行好、帮个忙。他将那一锭银塞入袖管,发话让你在此处等候,他去通禀一声,至于舒公子见不见的,那却是没个准。他去后,你立在那扇朱漆大门外,茫茫然看着天上飘雪,雪花森白,片片落入泥淖中,转瞬便涂乌了。小小一阵风迎面卷过,吹出你一个激灵,你忽然醒过神来——自己现如今是在做什么?对,是上门求他放过你父与胭脂。但若是你没了,他还能挟他们来迫你、或是挟你来迫他们么?对……若是没了,这一切繁难便就迎刃而解。你想到此处,那颗终日里忐忑不安的心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开心,自己早该想到这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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