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断然想不到,叩门的不是别人,竟是明珰。
下午离开燕京大学那块伤心地后,明珰浑浑噩噩,幽魂一般行走在回来的路上,但肚子的饥饿逼着她无暇舔舐伤口,还债后她连卖绢花的本钱都没了,如何生存成为眼下最大的问题,好在今天弹琴给了她灵感,思来想去,她跑去西什库教堂,想找个风琴手的活计,凭着她三寸不烂之舌,修女留她吃了饭,但饭后她才看出,堂里根本不缺弹琴的,收留她完全是看她可怜。她虽落魄,却也不能平白消耗别人的善意,于是告辞离开,打算另谋出路,经过西长安街时也是巧,偏不偏碰上从报馆出来的中统特务,他们直呼“妙极”,拿出一张旧报纸让她辨认上面的油印照片。
那人正是当年与父亲见面之人,也就是特务一直在找的‘明珠’,但看到照片旁边的名字时登时魂飞天外。
‘明珠’竟是西门教授!
细思极恐,一瞬间,神秘人的威胁字条、西门家那本印着神秘人字迹的笔记本、还有西门老师有意无意地打探她是否会出卖明珠的对话……
她全明白了,原来不止林海潮,西门老师也是别有目的!
一天之内,先是林海潮,又是西门老师,来到北平后给过自己温暖的两个人……明珰颤抖,这难道是梦吗,为何如此恐怖?
苏明珰啊,原来厌你者远你,近你者却恨你,你从来没有遇到过真心。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失魂落魄地回到集市口的,远远看见黑洞洞的胡同口时却走不动了,缩在五金铺的招子下避雨,她住着的仍是西门老师的小北屋,从前以为那是善意的港湾,现在却犹如魔窟。
舔舐心伤的当口,忽然看到西门老师鬼鬼祟祟从汽车上下来,潜入胡同。明珰心中一凝,意识到西门老师此行是想在特工之前杀自己灭口!
踟蹰少顷,她起身蹑足跟了上去,心中既愤怒又失望,可更多的竟然是一种期冀,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希望西门老师只是善意的来看望。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让她叩了叩门,期冀着只要西门老师能坦然应门,那说明她问心无愧。
可等了许久,雨滴打湿了明珰的后背,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浇灭。
西门老师来此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铁板钉钉,明珰气极了,凭什么都要骗她、害她,明明她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她一把抄起瞎眼婆婆家的扁担,大叫一声撞开门,冲门后的黑影劈头盖脸一顿拍。雨夜看不到她气汹汹恶狠狠的表情——活脱脱一个从阎罗殿杀回人间的小鬼儿。
西门音正屏气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哪料门忽然被撞开,来不及反应,扁担雨点般拍下来。
“抓贼啦,进贼啦!杀千刀的恶贼啊!”
明珰一面拍一面大喊大呼,西门音一边手足无措地招架一边着急地说:“是我明珰、是我……”
明珰假装听不见,继续拍打继续大呼小叫,这顿饱揍让西门音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颜面青紫、肿胀如鼓,活像戏台子上紫蓝色的窦尔敦。
(加更)粉绸贰
油灯微弱,西门音坐在炕沿处,头上三分之二都缠着绷带,只露一只眼睛和少许脸颊。刚才院子里的人闻声赶来时,她已被打得够呛,幸而母亲日常存着一截纱布,上次搬家没有带走,邻居七手八脚地帮忙包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