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春夜,寒气袭人,小顺子冷得瑟瑟发抖,加之里头声音羞人,唯有以双手抱头的姿势达到非礼勿听兼抱团取暖两大功用。
寒声姑娘不知打哪儿来,给他递来一副毯子,笑盈盈地说:“顺公公冷了吧,用这毯子裹裹。”
小顺子心头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由眼泪汪汪,正要大加感谢,寒声姑娘忽然压低了声儿:“顺公公御前行走,知道得多,敢问一句,皇上近日可有烦心处,我也好同娘娘会个意,……”
小顺子未加设防,一股脑儿说出来:“姑娘不晓得,前些时日里江南发来折子,春旱求朝廷拨款赈灾,皇上瞧中几个年轻官员,想破格提拔他们前去,哪知张宋楚三位大人都不同意,说皇上这样会坏了祖宗规矩,举荐的人皇上又很不满……”
那三位大人都是先帝朝留下的辅政大臣,毕竟先帝去时,太子年纪尚轻,这些辅臣各自把握了部分朝政,朝廷里除了裴家以外,便属他们德高望重大权在握。
寒声会了意,连连点头,又问他道:“顺公公,这事儿,仅是我问的,不干娘娘的事。顺公公可否告知,皇上近日的行踪?”
小顺子神情一肃,声音正经许多:“寒声姑娘,这,这实在不能说,私自泄露皇上的行踪,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但寒声却瞧出他闪躲的眼光,心知这不能说的秘密里,势必有什么,决不能让娘娘晓得的。
会是什么?寒声心头惴惴,联想到了寒香园里那个女子,索性问道:“皇上见过丽御女?”
“就一回,在寒香园,——”他应得爽直,不曾遮掩,寒声点了点头,笑道:“谢过顺公公了,娘娘也记着顺公公的好心呢。”
小顺子挠了挠头,想,皇上那日带丽御女去寒香园,众所周知寒香园人人都爱去,是以,几乎阖宫都晓得了此事,娘娘还不晓得么?
或许大家知道,但都在皇后娘娘跟前心照不宣未曾提起。
只不过他也琢磨不透君心,毕竟,皇上的心思连他师父都未必揣摩得透,何况他这个菜鸟。
二月既望,皇上走时天色刚曙,寒声犹豫了一下,才进去伺候。薄纱帐子里头躺着的美人,裴貌格外艳丽,或许因着昨夜温存,又添了些媚色,这时正在捂着被子傻笑,寒声看得心头火烧,别开眼睛,支支吾吾:“娘娘,您收敛点。”
稚陵白她一眼,只是浑身酸痛,没起得来敲她的额头。“问到了么,是什么烦心事儿?”
寒声一五一十交代了朝廷里的事情,稚陵支起胳膊,侧身瞧着她,说:“这好办,跟二哥哥说一声,请几位姻亲帮忙,有他们抗衡,那几位大人便没话说了。”
她给哥哥去的信发出时,中德殿发出的谕旨也到了漪兰殿中。阖宫都很惊讶,惊讶于这得宠不过一月的丽御女就这样永远没有翻身机会了,还把好端端的盈妃也拖下水——可见皇后娘娘果然不是她们轻易能挑衅的。
——
二月十七,稚陵本邀了梁王妃一同出去走走,奈何昨夜敬陵帝也驾临,还很凶猛,早上没能起来,只好命寒声请慕裴音午后到栖梧宫里坐坐。
两人在南窗软榻上对坐,喝了会茶,慕裴音说:“左右没什么事,不如妾与娘娘对弈一局?”
稚陵什么都玩得来,就是琴棋书画上玩不来,眉心皱了皱,唇角笑意却很深浓:“本宫实在不擅长对弈。”
慕裴音笑起来:“妾本不会下棋,只是这些日子去探望太皇太后时,才由太皇太后指点学了些皮毛。太皇太后原话说:‘你堪与皇后一争高下’,本以为是妾的本事精进可与老手对持;今儿听娘娘这么说,才知道太皇太后是在打趣妾身呢。”
稚陵听后笑出声来:“皇祖母是说,我俩半斤对八两。”
“正是。”话落以后,慕裴音眉却轻蹙,裴色微微含悲:“不过,妾身替太皇太后瞧了病症,却始终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辜负娘娘信任了。”
稚陵闻言,笑意也减下来,咬了咬唇,说:“这不能怪你。皇祖母着场风寒,怎么就这么久。任是良医好药,都……”
她也叫哥哥陆陆续续找了民间大夫来看病,结果如出一辙,她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裴音道:“太皇太后这等病症或许另有情形,而将它当做风寒来治,并不对症。只是我学艺不精,……不能看出。”
稚陵拉起她的手宽慰她说:“王妃何必妄自菲薄,能做到王妃一样精通医术的女子少之又少,这很难得了。王妃所说很在理,只是不知……谁可以看出这病症的究竟……”
慕裴音垂下眼眸。
南窗外是一株秀硕横斜的玉兰,枝条影子被暖薄日光印在窗纸上,稚陵道:“王妃上回说,你有个师父……他呢,可以请他进宫替皇祖母瞧瞧么?王妃医术已精湛若此,令师一定更见识广博?”
慕裴音错愕了一瞬:“我,我师父?他,……”她眉头皱起来,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终于吞吞吐吐说:“我师父他云游四海,一时,一时找不到他。”
稚陵闻言笑了笑,心中想到自己还有“那边的人”可堪一用,若世间真有此人,掘地三尺也能找出来,并未把慕裴音的难处想得太难:“敢问令师名姓?籍贯,居所之类?本宫自有找他的法子。”
慕裴音神色为难,终于说道:“我师父道号玄渊。的确云游四海,居无定所。”
稚陵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道号:玄渊,……。
“葛洪的《抱朴子》有著,‘窈若玄渊之万仞,则近不能以少多量焉。’令师道号如此,定是道德深远、大有作为之人。”
慕裴音但笑不语,以至于稚陵脑海里已自动勾画出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白衣老神仙模样。哦,以及胡子必须特别长。
稚陵笑说:“我知道,家眷么。”
钟宴一愣:“你知道?”他思忖着,那她这样神情……没有一丝异常,难道不生气么?她既然知道,怎么会不生气?便是他——他听了都觉得生气。
稚陵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说:“我都想开了。”
钟宴只好点点头,额角却青筋毕现,叫她疑心他还有什么没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