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怒火冲天,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他的怀抱,反手推开他,正要嘲讽开口,却不想她这么一推,即墨浔脸色苍白,纸做的一样往后倒去,胳膊肘撑着床榻,眉头紧皱,低低喘着气。
稚陵一愣,却看他缓缓闭了闭眼,像有极难忍的痛楚,竟还是强撑着直起身,踉跄站起,声音低哑,垂着眼睛,喉咙一动,说:“好好休息。……”说着,下了楼。
稚陵刚想去追,却见另一道身影缓缓上楼,停在门外,问她:“稚陵,我能进来么?”
第108章第108章
稚陵听出是钟宴的声音,微微笑了笑,说:“阿清哥哥,你进来吧。”
钟宴这才进了屋子,却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稚陵不知他在看什么,便问他。
钟宴目光一闪,说:“没什么。刚刚……陛下他怎么走得很急?”
稚陵微垂下眼,说:“谁知道。……”
她看钟宴没再追问,只含笑坐下,他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篮子,说:“阿陵,我煮了点红豆粥。”说着,舀了一碗,轻搁在小案上。
对于如何得到即墨浔,稚陵曾给自己定下过十六字方针,叫做“勇往直前,神挡杀神,关怀备至,灵魂共鸣”。
她一直贯彻此十六字方针,致力于做一个在外雷厉风行独当一面、在家温柔体贴与他心灵相通的女子。
因此面对即墨浔的烦心事,她自然而然地就当作了自己的事来烦心。
即墨浔没有立即回应,沉默了半晌,才道:“昨晚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前日戎狄偷袭,我军损失惨重。怎知梁王率凉州驻军击退了戎狄大军,驱除北境两百里,少说,也可保边境十几年的太平。”
稚陵小嘴微张,显然还没有消化他的话。
即墨浔这时缓缓起身,杜衡香气从他袖中涌出,仿佛也拂到了她的面上,清寒冷香令她如梦初醒。
“梁王他……”
即墨浔已与她隔着一张紫檀椅子站立对视,他眼中心绪沉重,令稚陵的心也跟着一沉。即墨浔眉目清淡:“梁王进了折子,说不求功赏,但求朕,能准他回京一趟探视母妃。”
梁王扶昀,先帝第六子,即墨浔的六弟。即墨浔口中梁王母妃萧贤妃曾经不知为何开罪了先帝,被幽禁在上阳殿,已十数年了。
彼时太子尚未确立,扶昀在一众皇子中同样出类拔萃,年纪轻轻便进军营挣军功去了。
先帝大抵也很属意他。
然而前几年先帝身子陡然变坏,其间更发生了些变故,譬如萧贤妃被幽禁,再譬如,裴大将军的嫡长女最终选择了三皇子即墨浔,正也代表裴家站了三皇子的队。
换言之,倘使裴稚陵当年看上了梁王,那么今日坐在龙椅之上的,怕就是梁王了。
稚陵沉思着:“梁王今次击退了戎狄,这可是极大的功劳。”她去过塞上,知晓戎狄野蛮凶悍,能保得边境十几年太平,已足能把名字烙上青史令后人景仰。
“是,所以他的要求,朕无法拒绝。但梁王妃……”他顿了顿,看向稚陵,“听说是他在凉州所娶的民女。梁王此次入京,未必单纯;这位梁王妃,须得小心招待。”
他看向她时,长眸里流露出信任,令稚陵心头一热。
她想,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与他共患难的人,所以他信任她,所以他肯把心事同她说,肯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她来做。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词来:“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秉着她的十六字方针,她先是表了表决心,凛声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不负皇上重望。任是什么梁王妃还是梁王本人,若他们有任何不臣之心,我定要他们——”
她卡了一卡,望到即墨浔神色不对,连忙打住表决心的豪言壮语,还是对他另外表一表关心为好。
于是她绕到他的手边,握住他依然有些冰冷的手,放柔了声音:“臣妾知道,皇上近日都在忧心朝廷中事,这样下去,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皇上该宽心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的。——皇上手怎么这样凉,待会儿我煮点姜汤给皇上暖暖身子罢!”
“……不必了。”他抽出手,作势转身要走,稚陵感到那抹冰寒从手里抽离,有些委屈地挽留道:“皇上多久没有和臣妾一起用膳了。”
他踏出的步子并未停顿,淡薄嗓音亦毫无起伏:“国事繁忙,皇后,朕以为你明白的。”
稚陵望着空落落的栖梧宫,残留的杜衡香气一点一点消散。窗边的玉瓶里的梅花枝静静立在那儿,似窈窕但哑巴美人。
等了好一会儿,寒声才敢靠近自家娘娘,小心问道:“娘娘,还煮姜汤么?”
稚陵声音失落:“再说吧,本宫也不爱喝那个。”裴稚陵瞧见正侧坐在软榻上的太皇太后。
软榻的紫檀木小桌上摆了一盘残局,想必是在与自己下棋。太皇太后酷爱下棋,在棋局上纵横了一生,裴稚陵也跟着学过两手,但实在没有太大兴趣。
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放下怀里抱的手炉,冲她招手,拢紧了身上盖的孔雀羽面的毛毯,“稚陵来了?”
稚陵解了锦裘递给寒声,便往太皇太后膝下依偎过去,撒娇道:“皇祖母,稚陵可想您了。”
太皇太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眉心:“还说呢。哀家不叫你来,你能记得我老婆子?”
太皇太后素来威严,年过七旬,时常板着脸面,旁人总觉得她严厉,但稚陵眼里,太皇太后那叫刀子嘴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