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上个月才调到了涵元殿,全靠买通吴有禄吴公公的关系,这级别,本没有资格跟随圣驾微服出巡,可这回吴公公他身子不适,没法长途跋涉,于是举荐了他。他一想便想得远了,心里愈发喜滋滋,也就将面熟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稚陵蹙了蹙眉,问她说:“同伙?去哪?谁派你来的?”
缪娘子得意说:“还能是谁?”
稚陵顿了顿,微微凝眉,正要开口,冷不丁咳嗽了好几声,钟宴连忙说:“你不要去,你就在家里呆着,等我回来。”他想,这件事上,他断断不能冒险让她去,聪明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即墨浔一个借故生事的借口,岂能跟他拉拉扯扯没完没了下去。
她试着仰起头瞧瞧他的反应,手腕被他蓦地松开,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地站稳。
她有些不解,微微歪着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影子被那支红烛光拉得很长,罩住她,狭长冷冽的眼睛乌沉沉的。
他不再解衣,矮身坐在了床榻上,银纱帘子悬垂着,上头凤凰图案流动微微银光。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宫外夜风萧瑟地鸣,那剪插瓶的梅花枝已快枯萎,唯有枝条依旧窈窕地影在窗纸上。
稚陵望着他俊美锋利的眉眼,唯一所想的就是亲近他,所以很乖地往他那儿挪了几步,但慑于他的威压,堪堪打住,无辜地眨眼。
她还想要靠近一点。即墨浔望她半晌,什么动作也没有。
玉酿春初尝时没有什么,可后劲儿却极大,骨骼间仿佛烧起一把烈火,烧得她浑身炽热,直觉告诉她,前方就是她解热的良方。她这时候意识早就不清醒,一言一行,大多都出自本能。譬如本能地想张开胳膊,投到他怀里。
“唔,我想要——”她嘟囔着,说:“我要。”
但他忽然淡淡地问了她一句:“宫规抄完了么?”
稚陵顿在原地,努力思考着什么宫规:“抄宫规?……什么东西……”
即墨浔好心提醒她一句:“正月初三,朕说过,余下的时日折算成六十七遍宫规,——”话锋愈凉,转而轻笑一声,“皇后该不会都当成耳旁风了吧?”
稚陵有如醍醐灌顶般醒了一醒,僵硬着,试图辩驳:“我,我有……”她本想说她有叫人抄,生生打住。她眼巴巴地望他:“今夜不抄可以吗。我不想抄。”
青年的嗓音淡漠响起:“没有抄完之前,朕不会碰你。”
“那我去抄,我去抄总可以了吧?”她乖乖坐到了南窗下,软榻上,手忙脚乱找出笔墨,就着微弱烛光,研起墨来。
即墨浔远远看着南窗下坐着的她。裹着件厚重披风,掩得身姿窈窕,那片烛光在她脸上跃动,这时候眼眸纯净,想必是醉了的缘故。
满屋子酒气,他蹙眉。
但她此时研墨的本事倒有所长进,没有了蛮劲儿,由她这样的美人做来,的确应得了红袖添墨的好景。
她研得认真,或许没注意到他在打量,只是口中莫名其妙低低念着:“重按轻推,远行近折……”他觉得好笑,原来她还暗自下了功夫。
不过,那些又与他何干呢。
即墨浔看了一会儿,便和衣躺下了,她毫未察觉,只是埋头苦抄。心里杂念全都被她撇开,她这时候唯一懊悔的就是应该早些发动栖梧宫上下一起把这东西抄完的;不然,不然今夜也不会被他逮到把柄。
次日清早,南窗漏开一条缝隙,冬日冷风顺着缝隙灌进来,把她激了个清醒。
稚陵揉了揉眼睛,入眼先是一片歪歪扭扭的字迹,再是一支燃到尽头的红烛。
昨夜抄着抄着,她就趴在这儿睡着了。此时酒已尽醒,她回头去望,但乌木鎏金龙凤床上并没有人,即墨浔该早就走了。
她心头一片怅然若失。
太可恶了,他太可恶了!她直起身,不小心打翻了矮桌上的砚台,咣当一声脆响,外头的寒声忙地跑进来,见到憔悴的她时,自然而然地就红了眼圈。
“什么时候走的?”她问。
寒声蹲着收拾砚台,低声答着:“四更时候。”寒声仰起头,欲言又止,看到娘娘今儿脸色苍白,便知昨夜实不能算个良夜。
“还有什么话,说罢。”她有气无力,又懒懒靠回软榻,顺便关好了漏风的窗子。
寒声垂着眼睛:“皇上留了句话,说……说娘娘以后再拿太皇太后压他,他从此不再进栖梧宫的门。”
稚陵惊了惊:“怎么一回事?这同皇祖母有什么干系?”
“皇上走后,奴婢问了小顺子,小顺子说,皇上原在漪兰殿陪伴丽美人,太皇太后谕旨紧随而到,言及皇上绝不能废了规矩,强行请皇上来栖梧宫。……噢,皇上踏出门时,脸色很沉……娘娘是惹了皇上么。”
稚陵一阵凝默,南窗又被呜呜的冷风撑开,乍吹进来,她冷得抱了抱胳膊。
她摇头:“我怎么惹?我一整夜都在抄这么个劳什子的宫规。”难不成她一边抄一边骂他了?有这个可能,但她已完全忘记。
“话说回来,到底是皇祖母念着我。”她若有若无轻叹一声,皇祖母总是为着她好的。
但他自己不想来,被人强迫来,也很没意思。
她垂眼看着那一沓宫规,心烦意乱,就要抓起来扔了,想了想还是留下来,免得下一回他又拿此事做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