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办法,像王氏那样娇娇怯怯、风情万种地瘫在地上向他求救,她本应是翱翔于西北的鹰,又怎么可能变成关在笼子里莺啼婉转的家雀呢?
“后悔有用吗?”
方礼轻声接过蒋明英后话,“他辜负了最应该执手相携的人,错过了应当是他膝下最健壮聪慧的儿郎,他欠我的孩子,他拿命换了,银货两讫从此互不相欠…”
蒋明英以为方皇后不会再言了,哪知隔了良久,终听见方皇后后语,“蒋明英,你说他临死之前究竟在想些什么?”
蒋明英轻轻摇头。
方礼重新展颜笑起来,轻轻阖眼,好像眼前有西北蔚蓝得像一匹天色青的绸缎,还有天际下奔腾在草原上的马匹与牛羊。
她正穿着一袭火红的嫁衣,蒙上盖头,手中拿着一条乌金马鞭,闷在狭小的轿子里,轿子四下摇晃,可她却满心憧憬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老天爷呀。
这大概就是她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日子了吧。rs,!
sp;“福寿绵延!”
周衡龙颜大悦,显然女人的求助让他十分开心,一壁挽起方礼的手,一壁朗声笑道,“昨儿晚上教她礼数,向心德苦口婆心得教了得有一个时辰,怎么走,怎么跪,怎么说话怎么笑,却总也教不会…朕亲自上阵教了两把就会了…哪晓得今儿个还是将话给忘了一半!”
王氏面色愈娇,仍规规矩矩地跪在青砖地上,可背却弯了下去,微不可见地将重心全挪到了腿上,莫名其妙便多了几分娇弱扶柳的模样。
周衡愈发地笑起来,垂眸再多看王氏两眼,笑着轻捏了捏方礼的手心,称,“…原在浣衣巷当差,后来调到了六司去,朕还是让向心德摸了摸底儿才纳的——是寒苦人家出身,家在余杭,往上数三代都是贫农,家里头没有大功绩可也没犯忌讳的地方,入宫近十年,也没犯过大错,是个很稳当的人。”
她仍旧没有回话,周衡便佝头轻声与她商量,“阿礼…你看是封个娘子好一点呢?还是封个常在好?都是最低的品阶,也不用想封号了。她身份低微,旁人唤个姓氏就成了…”
他在问她,娘子…还是常在?
她终于缓过神来了,他是认真的,他这次是认真的,不同于那些身居掖庭,永不见圣颜的才人美人不同,他是认真地和她在商量这个女人的归宿。
同样,这也是周衡头一次将女人放到她的眼前,逼她给堂下这个女人一个名分。
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
模样?
不不,她的模样怎么可能逊于这种小家子气的婢女。
才学?
比这个好像更可笑,连“福寿绵延”这四个字都背不住的女人能有什么才学?
身段?
……
方礼陡然一惊,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把自己和这个身份低微、以色侍人的这个女人在对比,她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较!
既然没有资格,那就纳吧,又有什么不能接纳的呢?
一个女人是女人,十个女人也是女人,她是正房,她是女主人,这些都是玩意儿,有什么好用心的?
“娘子吧,都是七品,也没有什么好特意商榷的。等产下皇嗣,再晋就是。”
她说得若无其事,可旁人一去,她便抱着蒋明英哭得一副前襟都湿透了。
这是她嫁人之后,头一回放下身段嚎啕大哭。
她想拿马鞭去抽花那个女人的脸,她想拿银剪子把那个女人的头发全都剪短,她想让那个女人马上去死!
可她不能!
她是皇后!
在她甚至不能明白蒋明英劝慰她的那些话,凭什么!?凭什么?西北不是这样的啊,父亲守着母亲守到母亲身死,连续弦也不想要,哥哥娶了邢氏之后,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李副将,张统领身边只有老妻一个,再无他人。
她能忍下陆氏、陈氏与那些无足轻重的才人美人,可她没有办法容忍王氏。
可她们都这样劝她——她才是内宫的女主人,那个女人只是个玩意儿!就像阿衡喜欢的那只京巴小犬一样,喜欢就摸一摸,逗弄逗弄,不喜欢一脚踹开,还会有更多更好更逗人喜欢的京巴犬在后头等着!
真的只是京巴吗?真的只会是玩意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