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出错,必须让他看到每个人都是残缺的,人无完人,月有残缺,凭什么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活在黑暗的梦靥中,凭什么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背负着永远无法摆脱的羞愧。
所以,才有了“可惜”这两个字。
可惜啊,她未曾辜负过他的触动与期望。
定京城动荡一年之后,终究平复下来,京中的勋贵再想夺权,手中无兵马支持又如何能够行险招出杀招呢?
皇权稳固之后,他终究不用像无头苍蝇那般四处乱窜了。
再看阿礼,便会想起散落在平西关内的那群打着方家军旗号骁勇善战的铁骑,如果阿礼生下了他们的孩子那时候的方家是不是便有了更加能得信任的帝王以示扶持了呢?
他不敢想,可他敢做。
母妃为了得到太和宫不惜下手将太子送下黄泉,他只是未雨绸缪而已,他没有亲手将他的骨血杀死,这不算杀人,这不算沾血,对不对…
“咳咳咳——”
胸腔外好似有重力摁压,胸腔中好像又有一股粘稠的尚带着腥味儿的液体直冲冲地往里灌,周衡猛地弹起身来,连声重咳数下,脑后有一股子充盈着寒意的凉气直冲而上,浑身上下不由得不间断地抖,不停地哆嗦。
大约是要死了吧。
昌贵妃王氏目带怜悯地看向他,周衡却突然静了下来,紧紧阖上眼,嘴唇嗫嚅,像是有话要说。
王氏心下一叹,佝腰过去,轻声说,“你说吧,死者为大,你的遗言我一定牢牢记下来。”
周衡面色铁青,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耷拉下来的皮肉还在发抖,嘴唇张开又闭上,再张口又阖上,如此反复之后,终究极为艰难地开口出言。
“我…我…对不起…阿礼…”
阿礼未曾辜负他的好意与期望。
可他却负了她。
老人眼角含泪,可惜沟壑纵横,泪水被拘在了极为深重的纹路中,再难前行。
终于扯平了,以阴阳相隔为代价。
很久很久之后,已然改朝换代,趁夜深,又一批土夫子肩扛洛阳铲,手拿定罗盘勾勾搭搭地过了京城东郊,领头的如是说,“今儿个咱们爷们儿来盗前朝的古物件儿…这地儿风水好,若非皇陵,定是公侯将相的老坟头!好东西多着呢!”
定穴、挖道、挖盗洞,过图层,再一把撩开金丝楠木棺。
“嘿!”
有土夫子大喝一声,“怎么两个玉枕,一具尸骨啊!莫不是那具尸体成了粽子!”
领头一把敲在那人头上,“呸!粽子个脑袋!你见过粽子诈尸起来还会将自个儿衣裳叠好的啊!”
那人低头再一看,好家伙,那具完整白骨的旁边,有一摞叠得规整的衣裳布匹,大概是年岁已久,布匹已经化了灰,可仍旧还留有镶着斓边的衣袂,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个雏形来。
“还是件儿女人的衣裳!”
有人叫道,“老大!玉枕中间有只玉壶,品相还不错来着!”
领头将洛阳铲往后背一背,戴上手套避过玉壶,伸手将那只空出来的玉枕上的灰轻轻拂开,目光一歪,便看见了玉枕的侧面。
侧面正好雕着一朵小巧精致的五瓣梅。rs,!
唇,拼命摇头。
“皇上凉了?”
王氏再问。
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周衡总算被激起了凶性,双手握拳,“砰砰砰!”一下紧接着一下敲在暖榻上。
昌贵妃好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
“请…请…太医…”
用尽气力之后,周衡当即浑身绞痛,瘫软在榻上,他的眼神好像在冒火,可偏偏昌贵妃看不懂,伸手将他的手藏进被单里,再看了眼甚至搬了个小杌凳坐在暖榻左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周衡说起闲话来。
“皇上可知豫王如今也已将近二十五了,膝下却一子也无,您当初听皇后娘娘的话选了信中侯闵家姑娘,却忘了我其实是中意石家娘子的。闵家有什么好啊?出身高的都傲气,听不得教训,偏我又是个宫人出身,没听说过什么大家贵族,更未曾知道什么礼数规矩。您说我不是正经婆母,我不好说的话,不好教训儿媳妇的,皇后娘娘全都能挑过去。这我也认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婆婆,我只是一个妾,一个出身卑贱的妾室,哪来资格去教训出身高贵的儿媳呢?”
“您说您信重皇后娘娘吧,偏偏什么都防着方家,连儿子也不让她生。说您对皇后娘娘狠吧,偏偏阖宫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儿非得让皇后点了头才算作数。”
周衡手扶在胸口,已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