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负了她。
老人眼角含泪,可惜沟壑纵横,泪水被拘在了极为深重的纹路中,再难前行。
终于扯平了,以阴阳相隔为代价。
很久很久之后,已然改朝换代,趁夜深,又一批土夫子肩扛洛阳铲,手拿定罗盘勾勾搭搭地过了京城东郊,领头的如是说,“今儿个咱们爷们儿来盗前朝的古物件儿…这地儿风水好,若非皇陵,定是公侯将相的老坟头!好东西多着呢!”
定穴、挖道、挖盗洞,过图层,再一把撩开金丝楠木棺。
“嘿!”
有土夫子大喝一声,“怎么两个玉枕,一具尸骨啊!莫不是那具尸体成了粽子!”
领头一把敲在那人头上,“呸!粽子个脑袋!你见过粽子诈尸起来还会将自个儿衣裳叠好的啊!”
那人低头再一看,好家伙,那具完整白骨的旁边,有一摞叠得规整的衣裳布匹,大概是年岁已久,布匹已经化了灰,可仍旧还留有镶着斓边的衣袂,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个雏形来。
“还是件儿女人的衣裳!”
有人叫道,“老大!玉枕中间有只玉壶,品相还不错来着!”
领头将洛阳铲往后背一背,戴上手套避过玉壶,伸手将那只空出来的玉枕上的灰轻轻拂开,目光一歪,便看见了玉枕的侧面。
侧面正好雕着一朵小巧精致的五瓣梅。rs,!
唇,拼命摇头。
“皇上凉了?”
王氏再问。
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周衡总算被激起了凶性,双手握拳,“砰砰砰!”一下紧接着一下敲在暖榻上。
昌贵妃好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
“请…请…太医…”
用尽气力之后,周衡当即浑身绞痛,瘫软在榻上,他的眼神好像在冒火,可偏偏昌贵妃看不懂,伸手将他的手藏进被单里,再看了眼甚至搬了个小杌凳坐在暖榻左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周衡说起闲话来。
“皇上可知豫王如今也已将近二十五了,膝下却一子也无,您当初听皇后娘娘的话选了信中侯闵家姑娘,却忘了我其实是中意石家娘子的。闵家有什么好啊?出身高的都傲气,听不得教训,偏我又是个宫人出身,没听说过什么大家贵族,更未曾知道什么礼数规矩。您说我不是正经婆母,我不好说的话,不好教训儿媳妇的,皇后娘娘全都能挑过去。这我也认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婆婆,我只是一个妾,一个出身卑贱的妾室,哪来资格去教训出身高贵的儿媳呢?”
“您说您信重皇后娘娘吧,偏偏什么都防着方家,连儿子也不让她生。说您对皇后娘娘狠吧,偏偏阖宫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儿非得让皇后点了头才算作数。”
周衡手扶在胸口,已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气儿了。
昌贵妃王氏嘴巴没停,仍旧接着话茬往下说,“…不过等您撒手西归后,宫里头的事儿可就不该皇后做主了…我是老二的生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娘娘,我想住凤仪殿就住凤仪殿,想住慈和宫就住慈和宫。方氏、陆氏、陈氏全都给我滚出皇城去!不对!让她们全都下去陪您!您对皇后娘娘敬重有加,情深意重,皇后娘娘不殉葬谁殉!”
猛地一下,胸口一抽。
周衡再抬眼,目光放亮,天花板上的那雕栏画栋,画的分明是一只貔貅!
只吃不吐,贪婪成性!
大约…
他也命已不久矣了吧。
昌贵妃王氏兴致勃勃地一言一语中规划着不久之后的未来——当然这个未来是以他死了之后,老二以长子身份如愿上位的未来。
他浑身都在发烫,他好像在王氏身上看见了他的母亲,藏在左胸下的那颗心“咚咚咚”猛烈地撞击,他的宠妾他的长子,正借着他的宠爱与纵容,一点一点将他逼上绝路!
昌贵妃还在说话。
“您说皇后娘娘看见我坐在凤仪殿案首上,她会说些什么?大概还会昂起她的头,说些无边无际…”
女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爬满耳朵,像有一串小爬虫从穴口一只接一只地爬出来,爬到人的耳朵里,口鼻里,眼睛里,再顺着发囊与指甲缝爬进血液与皮肉中。
周衡越发听不清了,眼前已没有白光了,好像有繁星点点。
迷蒙中,好像有人在同他说话,和着王氏令人绝望的声音,他艰难地鼓起精神去听,却只能在只言片语抓到细枝末节。
“阿礼对不住您,阿礼…孩子…对不起…”
这是方礼语带哽咽的哭腔,她一向对他膝下无嫡子满怀愧疚,她在向他致歉…
阿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