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处,男子眉眼愈加阴郁,如黑云堆压,山雨欲来。
其他人也看得出他这是玉石俱焚的招法,只等他支撑不住,便能将这魔头斩于剑下,于是局面便一时僵持来下。
可是底下的人不敢动,封鸣却忽然动了。
纪瑛所铸的这一屋子剑已所剩无几,男子踏过这满地的尸体缓缓朝着众人走来,见不少人下意识退了半步,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他先前叫剑割伤的手心还在流血,衣袍一卷又有十几把剑闻声而动,哀哀而鸣。
闻玉站在最前面,忽然间上前一步冷声道:“够了,你难不成还想杀光这里所有人?”
封鸣见了是她,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不置可否:“那又如何?”他话音刚落,袖袍一甩,身后又有数十柄剑冲破门窗朝着众人飞来。
众人不防他忽然发难,慌忙举剑抵抗,只听一阵手忙脚乱的刀剑相击之声,中间夹杂着不绝于耳的哀嚎。
闻玉侧头躲避,还是叫一柄剑擦过眉骨,划开一道淡淡的血痕。闻玉咬牙放开气海内的真气,尽力抵抗。不但不退,反而顶着内脏撕裂的痛苦,竟是拼着一死也要到他身前。
封鸣眼底光华流转,随即微微笑了起来。他手中已无剑可用,于是隔空从一旁的尸体上取来一把剑,在她一剑刺到眼前时,抬手将那剑锋挡了下来。
二人于山上专心致志地交起手来,远处众人身上压力骤减,终于得了一丝喘息。
闻玉一招一式将他往屋子里逼,口中低声道:“你想死在这儿吗?不如留着力气,我护送你从这儿出去。”
封鸣听见这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出去之后又如何?”
“出去后天地之大哪里不能去?”闻玉道,“你先带我去兰泽,之后你要死便死,我也懒得管你。”
天地之大哪里不能去——八年前他离开兰泽时的确这么想,可如今他在这天地间漂泊八年,已无想去之地,也无可归之所。
封鸣持剑与她过了百招,闻玉见他许久一言不发,以为他还在迟疑,不由催促道:“你要当真这样容易认命,五年前在走马川为何不认?你难不成真想死在这里!”
封鸣听见这话,扯了扯唇角,叹息般道:“你不明白。”他目光落在闻玉身后,那些得了喘息的门派弟子,也已看出他的颓势,已有人蠢蠢欲动想要趁机上前围攻。
“我听说他们叫你小秋水剑?”闻玉倏忽听他开口问道。
闻玉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眉骨的伤口隐隐作痛,有血珠子滴落下来,挂在了她的眼睫上,染红了她的眼角,叫她眼前蒙上一层血雾。
封鸣低声道:“六年前南宫雅懿从我手中赢下半招,成了江南第一剑。如今,我不如也送你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闻玉听见这话心头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颈边一凉,她下意识举剑回击,可没想到那原本朝着颈边而来的寒意竟未如约而至。电光火石之间,她已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可一剑既出,这一剑早已收不回来,只听“嗤”的一声,她手里的无尘已经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一时间兵戈止息,山谷间的风都像是停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没过对方胸膛的剑刃,持剑的右手轻微颤抖起来。
“我说过我封鸣不会死在无名鼠辈手里。”黑衣男子胸前贯穿而过的剑,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随即握住了她的手,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勾着嘴角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好一手千秋定,你如今配得上这把剑了。”
闻玉听见这话蓦地一惊,她直愣愣的看着他苍白英俊的面容,感到四肢百骸提不起一丁点儿力气。而眼前的黑衣男子则握着她的手,猛地将她刺入自己胸膛的剑拔了出来。鲜血瞬间澎涌而出,闻玉感到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叫她视线之内只余下一片血红。
“师姐……”
男子高大的身形如玉山倾颓,闻玉下意识抬手接住了他委顿的身形,那个在无数江湖传言中早已被妖魔化得面目全非的男子倚靠在她怀中,像是终于回到了久远的少年时。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用那已经逐渐失去焦距的目光注视着她的面容,如先前在湖心岛上那样,恍惚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身影。
于是他抬手用最后一丝力气温柔地拭去了她脸上的血痕,终于在山风与剑鸣声中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