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桌案前,目光落在墨迹未干的宣纸上,淡淡地说道:“你们以为,他已经从云端跌入泥淖,变成了一个可怜的人。”
“奴婢只是觉得,赵掌印如今身份……似乎和过去大不相同。”方才开口的人低声说道,脸上透着些不安。
关宁不置可否,走到她们身旁的石桌旁,将书册放下,抬眸环视了一圈。
“同情与怜悯,只是站在高处的人看低处的方式。可赵大人,他不需要这些。”
“那他需要什么呢?”有人好奇地问。
关宁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宫墙,那一片灰青色的墙面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分外清冷:“他需要的是敬重。”
“敬重?”人群中有人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语,似懂非懂。
关宁看向她们,浅笑却掷地有声:“赵掌印确实失去过,但他没有沉沦于失去,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为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努力着。这样的他,是值得敬重的。”
关宁看着这些神色复杂的宫人,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酸涩。
她并非为赵怀书感到不平,事实上,她深知赵怀书不需要同情,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他早已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他的一切努力,只为他心中的一线希望而已,为了他自己的理想与抱负而已。
关宁突然感到,有些话,或许需要让这些人明白。
于是,她走到桌旁,缓缓地展开了书册,挥毫写下两个字:“爱国,这字,写得有骨气”。
关宁淡淡一笑,目光落向梅花枝头,语气平和:“一个人字写得有骨气,靠的是什么?是意志,是信念,更是无论境遇如何都不屈服于命运的勇气。”
关宁:“你们知道什么是爱国吗?。”
“你们觉得,何为爱国?”关宁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纸上,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从作答。
“爱国自然是忠于陛下。”有人试探着开口。
“守家卫国。”另有人补充道。
“报答朝廷恩德。”
关宁闻言微微一笑,依旧低头蘸墨,沉静的声音如泉水般缓缓流淌:“这些答案都没错,但却不够。”
她提笔继续在“爱国”二字下写下“忠信”两字,然后抬起头看着众人。
“爱国不单单说说而已,也不是单单忠于皇帝或朝廷。真正的爱国,是像赵大人那样,即使身处泥淖,也愿意为百姓谋生路,为社稷尽忠心,是让每一个人,尤其是最卑微的人,都能在这片土地上有活路。真正的爱国,是让一个国家,不仅仅是皇室、官员的国家,而是每一个百姓的国家,有饭吃,有衣穿,有尊严地活着。”
“可是,掌记,咱们这些人不过是宫中小宫人,什么大义、守护,跟咱们有关系吗?”一个年轻宫人问道。
关宁轻轻将纸放下,语气依然温和:“有的人以命护疆土,有的人以智定民心,皆是爱国。但爱国并非只是高高在上的英雄之事。”
“没有田间劳苦耕作的农民,就没有现在的粮食;没有织工的日夜织布,就没有我们身着的布衣;你们每天扫地、煮饭、守门、写字,虽然平凡,同他们维持着这份秩序,这份尽责便是爱国。”
她转过身,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这才是一个国家繁荣稳定的根本。赵大人如此,我等亦是如此。”
宫人们面面相觑,似懂非懂,但其中几人显然若有所思。
年长的宫人轻轻叹道:“关掌记,您说得对。咱们小人物虽没本事做大事,但只要尽心尽力,也不算白白活一场。”
关宁的目光柔和了些,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正是如此。”
寒风拂过院中,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关宁看着这些人,知道她的话未必能被完全理解,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些理念种下,或许总有一天,会在某人的心中生根发芽。
院外一个青色的身影悄悄离去,关宁回望了一眼。
*
这一夜,皇帝久久未眠,他静坐于御案前,手指轻轻摩挲着奏折的边缘。
良久,他抬眼看向殿内悬挂的祖训,低声呢喃:“以身护国,以小见大……”
他微微闭上眼,似在回忆着什么,又似在下某种决心。
等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