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老娘见她这混不吝的劲儿就生气,骂道:“你去人家里做客,这副打扮薛家还当你是去寻仇呢。”
“我可不管那些,若不好了,咱们回家也无妨。”三姐半是嘴硬,半是真的不在乎,既然在京中找不到出路,她已经在打听京城四周地界的消息,预备出京了。
尤老娘跟她拉扯一阵,终于拗不过女儿,自己走在前面,只当看不见三姐手里提着的长剑。
她心里也知道,家里没个男人全是老弱妇孺,却没有什么闲汉来敲门,全靠三姐平日提着剑风风火火地进出。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理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姐母女登门,薛姨妈领着薛蟠在二门等候,寒暄一番,她身边的薛蟠拗不过母亲暗地催促上前作揖道恼,终究觉着丢脸,还没进门就找借口溜了。
薛姨妈只好道:“只因素日不舍得管他,顽劣了些。”又引母女二人到内堂来。
三姐只见一位小姐体态丰雅、肌骨莹润,想必是薛家姑娘,又有一位娇怯不胜,飘然若仙的小姐,站在宝玉身边,听薛姨妈说,是贾府姑太太的女儿黛玉。
这二人皆是世上少见的品貌,三姐与薛、林二人厮见,又依年岁排了长幼,宝钗为长,黛玉最小,便姐妹互称起来。
几人坐下,还不及说别的,宝玉先凑上来看三姐的剑,不时将剑身出鞘几寸,但见寒光泠泠,又问此剑的来历。
三姐答:“有什么来历,我去铁匠铺打的。不过六面剑,既比四面剑厚重,又比八面剑轻巧,实战之中,同等长宽厚度下,首推此剑。”
宝玉把玩一回,将剑交还,笑道:“三姐如今真是女中豪杰了。”
三姐又郑重地谢了他一回,宝玉连连摆手,直道不敢当,黛玉因道:“方姐姐你可别夸他,宝二爷最是个闲人,他不过说了几句话,真正勤学苦练的还是姐姐自己,你要谢他,这人越发得了意。”
宝钗笑看他二人一眼,与三姐道:“听说方妹妹颇擅数术,我今日看账总觉心有余力不足,方妹妹可愿指点指点我?”
三姐自己一边学脑海中的数术,一边用《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书上的问题考验自己的水平,闻言欣然应允,铺了白纸研了墨,就九章算术中“盈不足”的一个问题,先讲了书中的解法,又引入了负数,顺势提出了“方程”中的问题,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薛林二人水晶心肝何等聪慧,又都有些傲气,便是从前少涉及数术,也仔细听着,脑筋转得飞快。宝玉本不欲听这俗物,陪薛姨妈尤老娘看了会戏,自觉无趣,又凑过来看。数学远离现实事务变得抽象起来,他也慢慢看进去了。
一上午三姐便将二元三次以内的方程解法都演示了一遍,又引入数形结合,用梦中世界的名词命名了斜率、对称轴、顶点等,等薛姨妈遣人来唤她们吃饭,已用了厚厚一匝纸。
宝钗笑道:“这可比咱们往日起诗社费神得多。”她听得入神,心中默算,连手上沾了墨也不晓得。
黛玉便笑她:“宝姐姐今日遇到对手了,只怕呆会吃不下饭,先吃了墨去。”
三姐和宝玉也看去,原来宝钗手上拂过墨汁,又去拭汗,雪堆成的白皙脸上沾了不少墨点。
宝钗只管去追黛玉,笑道:“好个颦儿,也不知你记下了多少正经东西,天天取笑我。我这里正好有学问,便请你吃席如何?”
眼看黛玉要被她追上,这率先挑衅的人又先告饶:“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宝玉也劝解,“宝姐姐手下留情!”
宝钗把她堵到墙角吓唬了几回,终于也没往她脸上涂抹,邀了三姐一起去洗脸。
宝玉也偕了黛玉一齐过去,短短几步路,又是问寒温,又是问方才费了神头疼不疼。
等众人吃了饭,几个小辈仍旧在一处就着茶点纵论古今。三姐这才知道宝姐姐林妹妹之博学,原来上午自己出风头,皆因她二人让着自己之故,便悉心倾听,问了许多往日读书的不解之处,又记下薛林二人推荐的典籍,宝钗立即找出几本三姐家中未收藏的古籍,只待她带回家去。
三姐谢了又谢,道:“怪不得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听了两位的高论,深觉茅塞顿开,真不知该如何道谢。”
宝钗便道:“我们素来都是自己推敲文章,也不曾拜师,并不知错对,只愿别误了你。”
黛玉扫了眼怏怏不乐的宝玉,笑道:“这等文章多少男人也参不透,我等闺中闲话,不值什么。”
三姐也看宝玉神色不佳,一向听说他最厌恶经济仕途之说,可她们今儿偏偏谈了许多儒法之辩,怪不得他不爱听。便止住了话头,提议要行酒令。
“姐妹们可别笑话我,作诗我是不通的,只记了些前人佳句,大家玩乐。”
宝钗便令人热了酒,大家围坐一圈行令,等一壶酒多半进了三姐的肚子,大家方尽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