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宜姝沉吟片刻,忽然掌心碰拳,“我明白了,这一定是命运给我的启示,一定是命运舍不得我这样的人才被无良亲人坑害,所以才借这个选择让我问心无愧摆脱晋家!”
白猫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一根尖牙露在了外面,它心想,它果然没有看错,它的这个契约者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过头,但它不能让她继续膨胀,于是甩甩尾巴道:“你要这么想,也行吧!”
花宜姝已经自顾自分析起来,“倘若我是晋家家主,我是死也不会送出家人去向鬼王献媚的,头可断血可流,志气不能丢!”不过世人大多贪生怕死,不是每个人都能似她这般能为了流芳百世豁出性命去。
她无意识抓起小猫的尾巴,当做扇子在面前摇了摇,一边摇一边道:“晋海尘这个家主做得不行,只是被打败了一次而已就输掉了志气,鬼王一威胁就想要献出女儿,殊不知这种做法恰恰助长了鬼物的气焰,今日你退一步,明日它们就能逼着你退十步,一直到将你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将你的一切蚕食干净。”她摇摇头,一脸痛心,“鬼物有多贪婪,他们难道还不知道吗?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花宜姝原本还打不定主意要怎么面对这一世的生身母亲,但回想起今日瑞华堂上,对方为了保住另一个女儿,强硬逼迫她嫁给阴鬼王的场面,她便松了口气,也好,如此她今后就不必报答这人的生养之恩了。
白泽听出她的意思,不免直起身,毛发又长又厚的狮子猫在她怀里站起来,四只爪子紧紧按在她的双膝上,“这么说,你打算嫁入酆都?”
花宜姝叹气,“嫁是肯定要嫁的,哪怕我能从晋家的监视中跑出去,以我现在的修为也逃不过阴鬼王的追踪。鬼物有多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十七年就能修成鬼王的鬼,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善茬。
提到阴鬼王,花宜姝的思绪不由飘远。
虽然从时间上看,她已经转世了十八年,但由于丢失了这十八年的记忆,所以在她的印象中,她和那短命鬼在燕槐山上的经历,还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人心隔肚皮,不提人品如何,光看皮囊,那短命鬼的确生得分外好看……
十八年前,云何州,燕槐山。
花宜姝在元始百年的最后一天死在了燕槐山。
天道有缺,阴阳错乱。
黄泉枯竭,轮回路断。
人死后再也不能轮回转世了,想要投胎重新做人,有一个最便捷的办法,那就是拉一个替死鬼,在替死鬼身死的前一刻,夺取他的最后一丝生机作为踏板,以此短暂接通轮回之路。
花宜姝被困在燕槐山足足百年,数遍了三万六千个日出日落,剪碎了一百个春秋的繁花枯叶,终于不得不放弃幻想,选择做害人性命的坏鬼。
只因她在燕槐山等啊等,等啊等,没等到恶贯满盈的罪人,没等到甘愿为她付出生命的旧部,反而等来一个俊美无俦却生机枯竭的金丹修士。
九州灵力日趋衰微,如今的金丹修士已算十分稀有,花宜姝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金丹修士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然不到两百岁就油尽灯枯了。他这个年岁这个修为,足可称得上一句短命鬼。
短命鬼身着黑衣头戴白巾还提着白灯笼,身后跟着一串黑衣白汗巾的侍从,他们一路走一路撒纸钱,白幡在风中扭动,活似一道瘦长鬼影。
白花花纸钱长虫一般,从山脚一路爬上了山顶。
白泽告诉她,这短命鬼只剩一日可活,他执念深重,哪怕安稳死去也注定化作厉鬼。
花宜姝身死之前,为了防止自己变作厉鬼恶鬼,拼尽全力在燕槐山布了阵法,这阵法压住了她的鬼性,却也将她困在燕槐山百年,而今岁月流转,阵法的威力日渐削弱,再等下去,她就要压不住鬼性变成厉鬼了。
既然眼前这短命鬼注定是要变作厉鬼的,何不将他变成她的替身留在燕槐山?阵法的余威尚在,困不住她自己,却可以困住普通厉鬼,正好也能防止他成鬼后跑出去害人。
花宜姝越想越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等那短命鬼来到山顶时,她恰好以她最美的模样回身望去。
还活着时,她就是九州声名远扬的美人,虽然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但那些人无一不是威名赫赫之辈,这些人的亲眼所见、亲口所传,都为她的神秘传说添砖加瓦,没有人不喜欢自己拥有一副好相貌、没有人不喜欢被歌功颂德,或许世上有那样淡泊名利的圣人,但她花宜姝只是个俗人。
花开极盛时,若是没有人簇拥赞美,又怎么能引来她想要的蜂蝶?
可惜她活着的时候没有瞧见可心的,死了反倒见着了一个难得俊俏的,还是个正好合适的短命鬼。
不过事情出乎她预料,这人瞧见了她,虽是怔忪一会儿,却并未被美色冲昏头脑。
那时清风正好,她扯来山雾蒙蔽住他的侍从,和他在山顶树下,对着天心明月喁喁细语。
花宜姝:“你来祭奠什么人?”
他:“一个故人。”
花宜姝:“看你一身素服,莫非是父母长辈?”她一面说话,一面细想,确定近百年来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死在燕槐山。不过也许是一百多年前死的。
而他只默默垂了眼抿住唇,不再说话。
他垂眼不语的模样分外好看,苍白的眉眼间有股丝雨般的细愁。
不过花宜姝已然下定决心要拿他当替死鬼,他生得再好看,除了她心中的一声可惜以外,什么也得不到。
明月不语,他却忽然开口,“你是如何死在了燕槐山?”
像是耳边炸响一道惊雷,轰得花宜姝五脏六腑都吓得跳了起来。
她稳住心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何时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