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聂怀霆命大,活了下来,因此他没待多久就准备回前线。
但离开之前,他接了一个临时任务。
陆封寒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处于清醒的状态,意识在水面上下浮浮沉沉,眼前的画面零碎而模糊,像是一处用碎片组成的迷宫。
直到一扇门在他面前打开——
陆封寒猛地睁开了眼睛。
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呼吸骤然沉重。后脑也是阵阵胀痛,星舰运行时产生的白噪音被无限扩大,吵得他一阵烦躁,心口处的扯痛感反而令他冷静下来。
破军出声:“将军,检测到您的心率在短时间内提升了百分之二十,已经超过了一百次,属于心动过速,请问是否需要医疗机器人或者治疗舱?”
“不需要。”许久,光线暗淡的指挥室里,陆封寒才开口回答,声音沙哑。
他没有起身,就着平躺的姿势,拿出带在身上备用的白色绷带,盯着看时,有几秒的失神。
蓦地又想起,在勒托的房子里,刚签下合约不久,祈言在厨房削水果,手指受伤后来找找他,说需要包扎。
在他在伤口缠完绷带、顺手打好蝴蝶结后,祈言当时的反应是什么?
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说“很好看”。即使后来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依然固执地缠了三天都不愿解开。
他起初以为缠绷带系蝴蝶结是祈言的独特爱好,后来以为是祈言痛觉敏感,无论多小的伤口对他来说,都像凌迟一般剧痛。
但此刻,他突然明白,原来不是这样。
被压制在潜意识中的记忆画面纷纷回溯,随之汹涌而起的情绪冲击过无数神经末梢,甚至让他有些耳鸣。
又想起星舰在跃迁通道内爆炸,他们随逃生舱坠落到那颗总是下雨的行星上时,铺天盖地的雨声里,祈言说起他母亲林稚的死。
“我妈妈自杀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雷雨。”
“我走进那道门,血腥味很重……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瞒着所有人悄悄离开的时候,我就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我应该表现得不那么聪明对不对?笨拙一点、胆小一点,一直一直需要她的照顾——可是,她还是会走的。”
当时陆封寒没能问一句“后来”。
这一刻,陆封寒却得到了答案。
指挥室的门在身后关上,祈言往里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停下,喊了一声:“将军?”
“我在这里。”昏暗的光线里,陆封寒朝祈言伸手。
祈言脚步加快,握了陆封寒的手后,打量椅子,确定能够承担起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便自觉窝进了陆封寒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敏锐地察觉到,陆封寒的情绪似乎很沉、很重,像夏季早晨的浓雾,又有些像咸涩的海水。
“当时……我打开那扇门之前,你是不是很伤心、很害怕?”
陆封寒的嗓音很轻,像于星云间流转的尘埃带。
这句话莫名所以,问得突兀,但祈言双眼微睁,连眨眼都忘了,撑着手臂半直起身,惊讶道:“将军,你——”
与他对接的,是陆封寒情绪涌动的双眼。
祈言停下话,又重新枕回陆封寒的胸口,回忆之后,答道:“当时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很……麻木,就像伤口痛到极致后那种麻木。也很伤心,但眼睛很干,哭不出来,只觉得肠胃在痉挛,很想吐,胸口很闷。”
陆封寒想起自己在打开那扇紧闭的门后,满眼黑暗,只有刺鼻的血腥气。
伊莉莎曾说,林稚自杀后,祈言独自一人在林稚身边守了很久,直到他主动联系外界,才被接回了白塔。
而此刻他才知道,原来送祈言回白塔的人——就是他。
陆封寒粗粝的手掌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贴在祈言单薄的背上,顺着脊骨轻抚,又用下巴蹭了蹭祈言的头顶:“所以那么喜欢绷带打的蝴蝶结?”
祈言小幅度地点点头:“嗯。”
那时,他不知道在满室的黑暗里待了有多久,浑身冰凉,甚至指尖的触觉都变得迟钝。
陆封寒打开门后,担心他的眼睛会因为陡然见光而被灼伤,想了个办法——
用携带的白色纱布绕着他的眼睛缠了一圈,这才将他从房间里抱了出去。
直到在去往星港的路上,确定不会有问题了,他才被允许将蒙着双眼的纱布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