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没有跟程怀燕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程怀燕对自己有一种难言的温柔。那时,她甚至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对巫洛阳好,并不打算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即使到现在,两人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巫洛阳提出任何要求,但她还是对巫洛阳保留了这一份毫无所求的温柔。
只是因为这是对她好的,所以就算心里再难过,也还是会为她搜集教材。
只是知道如果她要走,挽留会令她为难,所以她甚至不敢开口问一句。
眼泪不知何时淹没了巫洛阳的视线,她难以自控地从心底浮起一种巨大的委屈——这不是她的委屈,是程怀燕的委屈,因为心疼她,巫洛阳感同身受。
程怀燕却因为她的眼泪而慌张。
四年来,巫洛阳从来没有哭过,哪怕是最开始,难以适应辛苦的农活,手上被磨起了泡,身上被晒得脱皮,她都咬牙忍住了。
却在这个时候流了眼泪,让程怀燕如何不慌?
“别哭。”她笨手笨脚地给巫洛阳擦眼泪,“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在这里。”
但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说,巫洛阳就越是替她委屈,越是哭得厉害。
程怀燕只好低头去亲吻她,用这样的方式安抚她。
然后她们稀里糊涂地做了。
应该也不算是稀里糊涂……在这样的时刻,她们心底都有太多的情绪想要发泄,而言语又太过苍白,很难将自己的心情完全描述出来,不如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
……
程怀燕还没睁开眼睛,就先感受到了一阵陌生的头痛。
她与这疼痛对抗了一会儿,记忆才终于回笼,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她为了壮胆(?),再将教材交给巫洛阳之前,先喝了不少酒。结果巫洛阳看到书之后,就哭个不停,然后她为了安慰对方……咳。
想到这里,程怀燕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些书终究还是送出去了。
也好,留着,她心底始终有种负罪感,好像自己残忍地束缚住了巫洛阳的翅膀,不让她飞。
虽然送出去了,她心底也会存着一点侥幸:就像她跟大队长说的那样,全国那么多知青,那么多应届考生,大学才招几个人?万一没考上的话——
她愿意放巫洛阳自由飞翔,但是如果没考上,只能留在小塘村,那巫洛阳至少不会埋怨她。
现在送出去了,没有退路,就能安心等结果了。
不过等等……酒后的记忆有许多模糊和断片,程怀燕又仔细地梳理了一遍,才终于注意到了巫洛阳那个“我不需要”。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成巫洛阳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但程怀燕直觉地认为不是。她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直到此时,才察觉到原来巫洛阳一直枕在自己胸口。
她有点怕过于激烈的心跳会将对方惊醒,却又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需要?
包括程怀燕在内的所有人,在听到高考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这些知青肯定是想回去的,根本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就算最后考不上,那也总要先去试试。
可是,如果巫洛阳不想回去呢?
虽然这个念头非常荒唐,但在这一瞬,程怀燕回想起巫洛阳从前的表现。
她那么聪明,那么博学,小喜鹊遇到的任何问题都难不倒她,她还经常在晚饭后,坐在院子里或者火炉边,给程怀燕和小喜鹊讲那些奇妙异常、闻所未闻的故事。
壮丽的,恢弘的,缠绵的,忧伤的。
仿佛这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可是,巫洛阳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家,提起过她在上海的具体生活。
好像她本就是孑然一身,没有亲朋,没有友伴,只有程怀燕。
在以前,程怀燕哪怕觉得有点怪异,也故意不去探究其中的内情。既是怕勾起巫洛阳的伤心事,也未尝不怀着一点卑劣的心思:如果巫洛阳的世界里只有她,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