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裹着银鼠裘,领口赤狐风毛被摸得发亮,分明是腊月里焕游笙出征那日的装扮。
“臣等叩见陛下……”
焕游笙单膝触地时,听见霍红玉与严北峥的肩吞碰撞出清响。
黑齿承孝的甲胄已除,紫袍玉带下犹见丧麻内衬,跪拜时骨节发出“咔嗒”声。
“游击将军焕游笙、镇军大将军黑齿承孝接旨——”世安公主接过五色玉轴诏书,这是太后赋予她的绝无仅有的尊贵。
“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仰承宗庙之重。吐蕃逆酋肆虐西陲,戕害黎庶。镇军大将军黑齿承孝,统朔方、河西、安西三道行军总管,率虎贲十万,冰原逐北,焚敌辎重七千石,斩首九千三百级,收复原州、庭州等一十七城。”
“特晋黑齿承孝为辅国大将军,授开府仪同三司,赐丹书铁券、白玉带钩、永业田八百顷,加实封五百户。”
鸿胪寺卿捧来紫檀木匣,匣中虎符映得老将军眼角刀疤发亮。
黑齿承孝三拜谢恩。
“游击将军焕游笙,率凤羽卫三千,勇冠三军,破敌于石堡城、赤岭隘、鬼愁峡,断吐蕃右翼……”公主说到这,清越的声音中带了抑制不住的喜悦,“晋忠武将军,授银青光禄大夫,赐白玉带銙、西域良马五十匹、绢帛三千段。”
慕容遥静立武将末位,蒙眼素缎下唇角微扬。
世安公主宣毕诏书,不等他们谢恩,忽将玉轴往怀中一塞,拎着裙摆奔下御阶。
“焕姐姐的铠甲真亮!”她指尖轻点焕游笙胸前明光铠,忽又退后半步行礼,“忠武将军戍边有功,往后可要多在长安留些时日?”
言罢狡黠一笑,露出编贝般的齿尖。
太后只纵容看了一眼,目光随即下垂:“黑齿大将军?”
老将军方才起身,听到点名又俯身跪了下去:“老臣在。”
“哀家听闻,有人要建什么养老庄?”太后笑得明艳,并未因升了辈分而有半分老态,“大明宫武德殿还缺个沙盘教习。”
黑齿承孝明白太后的意思,也不抗拒:“末将谢恩。”
新帝轻咳,自龙袍广袖中翻出迦南香:“此物……此物添了新贡的苏合香,赐予将军熏甲。”
他耳尖泛红,这是他的最高礼遇,不过太学生编纂的诏书里可没这段。
太后轻叩螭首玉圭,丹墀下顿时肃静:“宣吐蕃请降使。”
……
正午的日头攀上中天,焕游笙恰将慕容遥送至府邸。
“星盘已托少府监修缮。”她将鎏金暖炉塞进慕容遥袖中,炉身錾刻的奎宿纹路硌着指尖。
慕容遥苍白的手指搭在门环上,耳后未束的发丝沾着冰晶:“阿笙且去,殿下定是想你了。”
檐角垂落的冰凌在青石板上砸出碎玉般的清响,焕游笙望着重纱覆眼的男子迈进门槛。
……
永安宫庭院新铺的太湖石泛着冷光,五十株移栽的铁骨红梅如列阵,这样声势浩大,让两株原住民乌羽玉梅显得有些孤零零地瑟缩着。
焕游笙驻足錾鱼戏莲叶纹的四棱大缸前,那大缸静卧庭心,缸中冰面下封着一截断梅。
按说梅花都长得大差不差,可看着那枝干刀削般的断痕,焕游笙却一眼认出,那是她出征前留给公主的,过梅园时被疾风卷落,恰接入她怀中的铁骨红。
踏入殿内,反季盛放的娇嫩花朵已经不知被换过了几批,却仍旧花团锦簇。
也许正因为这春意是假饰的,反而好像永远不会消散,兀自走向永恒。
再往里走,就见世安公主坐在螺钿屏风前,室内的温度极高,她只身着鹅黄襦裙,一双脚急切地磋磨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