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就是大胆了,母后难道还指望着我如从前那个傻了吧唧的小娘子一般,任由你们搓圆捏扁吗?”惠明公主终于敛了笑。
太后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哪怕是显帝违逆于她,也不敢这样疾言厉色,登时有些受不住,脸色一变的同时,便是开始咳嗽起来,咳声中带着喘鸣,听着甚是骇人。
长公主连忙疾步上前,一边替太后拍着背顺气,一边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喂太后服下,又端起方才那杯茶,让太后喝了两口,这才转头望向惠明道,“够了,阿宁!”
惠明公主目下微微一闪,缓了语气,却并未就此停下,“母后,恕我直言,檄文之上所言就是给你们最好的选择,若是执迷不悟,真要到兵戈相见之时,只怕就是两败俱伤了,那又何必?”
“你不用说得这样好听,哀家与先皇将你养大,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养了一匹狼,反口就要咬死养它的人!你孟家一门忠烈,如何就出了你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窃国之贼?”太后咬着牙,这番话,不可谓不重,每个字都蕴满了痛恨。
惠明公主嗤笑了一声,“忠,也要看值不值得,忠,要看是对谁忠。母后怕是要说那封先帝密令乃是伪造构陷了吧?这样不光彩的事情,先帝自然不敢告诉母后,可是母后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又是先帝的枕边人,我不信有些事情,母后猜不出。母后不过是装傻罢了,就和当初一般,先帝说我自己走失了三年,他一直暗中查找我的下落,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将我找到了,母后便果真信了。母后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三年我究竟遭遇了什么,又当真半点儿不知道父皇如何对我的?母后,若换了我是阿姐,父皇会舍得那样对我吗?而母后,又舍得装傻,对我不闻不问吗?”惠明公主的平静终于被撕裂,双目充红瞪着太后,目眦欲裂。说完之时,她眼里的泪亦是不堪重负一般,滚滚而下。
“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长公主望了望偏头抹泪的惠明公主,又征询一般望向神色陡然委顿的太后。
徐皎亦是心口微颤,三年……消失的三年,难道是……她骤抬双眸望向惠明公主。
视线所及处,惠明公主却是扯着嘴角嗤笑了一声,“看来父皇与母后还真是将阿姐瞒得密不透风啊,是不想让她发觉自己尊敬的父母原来才是这世间最最伪善之人吗?明明做尽了恶事,却还想要留着个善名,凭什么?”
“阿宁!”长公主拔高嗓音喊了一声,望着惠明公主的脸色已不再隐藏的不赞同。
惠明公主转头看着长公主,一双美目被泪水浸湿,她看了一眼长公主身后的徐皎,这才又望向长公主,牵唇笑道,“我知道阿姐的性子,只怕最不想做那糊涂之人,既是他们将你蒙在了鼓里,我今日便让你看看清楚,谁是谁非。”
“阿宁!”这回喊惠明公主的人变成了太后,她望着惠明公主,脸色灰败,眼神里透着难以言说的哀求。
然而就是这个眼神却刺得长公主心口一缩,她掉头,目光灼灼望向惠明公主道,“母后,你让她说!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惠明公主望着她,一扯唇角,“看来,阿姐对父皇还真是有信心,连那封铁证如山的密令也只当成是我随意炮制构陷的?”
长公主没有说话,嘴角却是抿紧了,平定的眼神却并无半分波澜,徐皎看着便知长公主对她的父皇果真甚为尊崇,只是……瞄了一眼惠明公主,她悄悄在心里叹了一声,作为对先帝所做之事有些了解的知情人,徐皎真怕一会儿长公主的世界观会就此崩塌。
“阿姐可还记得,那年我回乡祭祖,在中途便消失了,听说阿姐还专程去搜寻过我,却半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有。父皇是不是对阿姐说,为了我的名誉着想,不可声张,所以不让人明着找,只是暗地里派人找,对吗?”
长公主神色一瞬恍惚,没有说话,徐皎便知道,这确实是事实。
“阿姐当真以为我们的好父皇派了人暗地里不遗余力地找我吗?”惠明公主笑里的讥嘲几乎漫溢而出,“他根本没有找我,因为我根本没有丢,那根本就是我们一早商量好的。我那个时候是多么崇拜他,多么信任他,将他当成了我的亲生父亲,当他告诉我,我的父母是如何被羯族算计、屠杀之时,他在我的心里便种下了一颗复仇的火种。我是他和母后养大的,我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在他刻意的诱导下,我对羯族恨之入骨。为此,我自十岁起就入了文楼学艺,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报父母血仇。而那时离开,便是因为父皇觉得,时机已到。”
“那个时候,墨啜处罗收服了草原绝大多数的大小部落,建了北羯,成了大可汗。他野心勃勃,染指中原之心昭然若揭。按着父皇的计划,我要潜伏到墨啜处罗身边,为他套取情报,等到时机成熟之时,重创北羯军队,那也算得为父母报仇了。不管是为了给父母报仇,还是为了帮助父皇,那个时候的我,当真是义无反顾,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
“都要出发了,父皇却与我说,我太单纯,好恶都写在脸上,怕是不易骗过心机深沉的墨啜处罗。所以,父皇他替我想了一个再好不过的万全之策。”
说到这儿,惠明公主停顿了一下,嗤笑了一声,眼中却是满满的悲凉与愤恨,几乎化为实质,夺眶而出。
“阿姐知道,那是个什么法子吗?”
长公主没有说话,徐皎注意着她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褪去了大半,而垂在身侧,掩在宽袖中的手却是悄悄拽握成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发着颤。
“那母后呢?母后与父皇做了半辈子的夫妻,可能猜到他给我想了个什么法子?”惠明公主又睐向太后,问道,她嘴边漾着笑,眼底却是幽冷一片,恍若此时屋外未曾化尽的残雪,透着森寒凛冽。
太后也好,长公主也罢,只怕一个是确实不知此事,另外一个,虽然知晓一些,却也并不是全部,听得这些种种,神色都是怔忪,茫茫然迎着惠明公主的目光,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不说话,不知是没有猜出,还是隐约猜到了,却不敢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