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没有人知道,她起初在卢西,是怎样的如履薄冰,步步危机,怎样才走到了几日。就连李熳生来就身子弱,也是有原因的。
说起这个,徐皎也还是有些佩服她的。
“所以……包括如今李家的反叛,都是因为你……”长公主看着惠明公主,双眸间满是不敢置信。
“也算不上都是因为我吧,阿姐身为大魏的皇室,高高在上,又怎么看得到权力倾轧下,大魏百姓的水深火热。当然,我也不能将李家说得只是为了天下苍生那么高尚,做了杨家数代的臣子,也有了数代的积累,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野心。而且,阿姐以为走到今日,只是李家之功吗?咱们的父皇难道做的违心事只有我家那一桩吗?可远远不只呢。”
说到这儿,惠明公主又笑得轻快起来,别有深意地一瞥徐皎,“父皇自以为高明,却不知寒了多少忠臣的心,我家,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父皇对文楼做的事儿,对景家,对九嶷先生做的事儿,这些……难道阿姐不清楚吗?”
“住口!”提到景家,长公主神色间骤然闪过一抹慌乱,一边疾声斥责,一边下意识地往徐皎看去,入目,却是她一张平和的笑脸,一双清澈的眼,长公主不由恍惚。
惠明公主却已经轻声哼道,“时势造英雄,一切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不管是李家,而是别的什么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和目的,我也一样。我不会否认自己也有私心,我的父母死于帝王的猜忌下,我的一生,被我喊作父皇之人操纵毁灭,我难道就不能为我的父母,为我自己讨回公道吗?”
“再说了,阿姐就算心中再不愿意承认,如今紫宸殿那位皇帝,我的皇兄,骨子里倒是将父皇的阴险伪善继承得甚好,只是可惜,他行事还没有父皇周全,瞧瞧他做的那些事儿……”
“早前的平南王府、后来的流民营、从赫连恕到紫衣卫,尽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样阴狠暴戾之人,凭什么成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说到此处,惠明公主的声音已是与眸光一道冷下。
“阿姐,其实想想,你又何尝不可怜。你虽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他自然也是真心疼你宠你,将你当成男儿一般教养,教你骑马射箭,允你驰骋沙场,可说到底,待到你与江山社稷之间有利益冲突之时,他一样选择牺牲你。他明知你和杜文仲两情相悦,可因为早就决定对文楼下手,不一样是棒打鸳鸯?当初为了杜文仲,你挺着个大肚子跪在雨里求情,他可有半分手下留情?而阿姐却因为此事,与驸马生了嫌隙,以致驸马与你争吵,雨夜纵马而出,坠崖而亡。”
徐皎真没有想到这当中居然还有这些曲折,望向长公主的表情微乎其微变了,目光更是复杂不已。
“你住口!”长公主面上的血色已经彻底消失,紧紧掐着掌心,冷声喝道。
“怎么?可是戳到阿姐的痛处了?”惠明公主却是嗤笑道,“从前都觉得阿姐能文能武,巾帼不让须眉,其实阿姐才是真正的懦夫,逃避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真相残忍,不肯面对罢了。说到底,你这一生的凄苦,难道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你当成神祇一般崇拜敬畏的父皇吗?”
“住口!”长公主的嗓音拔高了一度。
惠明公主见她这样,却觉得甚是快意一般,自然不会住口,“哪怕他死了,还要用你对他的敬重,将你牢牢地困在大魏的这座囚牢里,让你时时刻刻为了大魏着想,连自己女儿的仇都能忍下,不知道舞阳若是泉下有知,见着自己的母亲明明知道了她的死因,却狠心地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为那个杀人凶手,她那个好弟弟守着这江山,守着这权势富贵,不知会作何感想?阿姐,你当真就这样心安理得,不怕死了之后,无颜面对驸马和舞阳吗?”
“住口!”长公主双目赤红,嘶声喊道,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惠明公主,目眦欲裂。那一声喊,几乎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下一瞬,她整个人便好似脱力了一般,摇摇欲坠。
眼见着她身形不稳地晃悠了两下,徐皎面色变了变,喊了一声“母亲”,连忙上前去,伸手将她扶住。
听着那一声母亲,长公主转头望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泪簌簌而下。
惠明公主见状,目下微微一黯,亦是抬手抹了抹眼角,“我看阿姐与迎月的感情是真比亲生母女也不差什么,那阿姐就真的不怕因为你的隐忍和退让,让有些人得寸进尺,再让你失去一个女儿吗?”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恍若惊雷一般炸响在长公主的耳中,她倏然一僵,手紧紧拽住了徐皎的手,很是用力,抓得徐皎生疼。
可看着浑身颤抖,面色发白,神色恍惚的长公主,她除了将她抱紧,迭声喊着“母亲”,却再做不了其它。
“公主……都以为金尊玉贵的长大,定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知道,我和阿姐,其实却是这世间最可怜之人。”惠明公主幽幽苦笑道,眼里的泪亦是滚滚而下。
徐皎听着,却是心头火起,想说长公主方才那句话说的是真对,惠明公主真是自私,她是有其可怜之处,可不能因为可怜,就肆意地去伤害别人。而且,听完她那些话,不管先帝一家如何对她不住,可唯独长公主,却从未对不起她。偏偏,她却尽照着长公主的痛处扎,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却是半点儿未曾为长公主考虑,就是自私。
徐皎咬了咬牙,正待说些什么,边上矮榻里,自方才起便一直未曾做声,好似泥塑一般的太后却在此时开了口,“够了,到此为止吧!”
那一声,嘶哑无比,徐皎循声望去,看着此时的太后,倏地一惊。太后整个人委顿在那儿,周身都似笼着阴云一般,不过短短的这么一会儿,整个人好似都被裹挟其中,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