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
他从在丹青馆见到那幂篱女子的一刻起,便知自己此生只会钟情于此一人了。心里常常觉得爱她还不足,哪里还有余地搁得下别人?
白耽误了那些女孩子不说,也对不起他的三郎。
所以无论礼部如何劝谏太妃如何暗示,他都打定主意不再选妃。
有拿皇后入宫将近一年还无喜说事的,叫他通通严厉申饬了一番。国母也是他们可非议的么?朕都不急,这一个个多嘴多舌的又不是太监,急的是哪门子。
梅长生看清皇帝的神情,抿唇微笑了下,不敢过多流露,再度叩首长揖:“一生一世一双人,陛下如是,臣之心亦如是。乞请陛下玉成。”
他连皇后都搬了出来,皇帝便做不出厉色模样了,嗤笑一声:“地上凉,阁老先平身吧,若教姑母知道,不说大人心诚,反要来怨朕了。”
梅长生听出皇帝有松口之意,眸色登时熠然,不故作矫情,谢恩起身。
皇帝亦起身下墀,背手踱到梅长生身前,对面那双灼灼的眼里,仿佛含着万千希冀,就等着他点这个头。
“朕还有最后一问。”皇帝仰头望了望彩龙绘金的藻井,笑笑问他,“阁老一旦尚主,即使朕不疑你,可你身后作为江南阀阅之首的梅氏,盘根势广,又当如何是好?”
梅长生不假思索地揖手:“臣上议,梅氏自臣以后,男不得尚主,女不得选御,世世代代不承御于皇室宫闱。”
皇帝大诧,继而笑出声来,直笑到腔子都发疼,咳了几音:“梅阁老啊老阁老,原来你都替朕想好了!朕小瞧你了,你这是图自己便利,直接断了后人的路啊。”
“他们的路,自有他们自己去趟。”梅长生想起过往一年的种种经历,目光深沉,“臣也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
皇帝挑眉,“宣梅从此不通婚,族中能答应?”
“这点小事,臣可做主。”梅长生躬首再请,“只求陛下答应。”
皇帝凝神望了他几许,嘴边终于露出一抹微笑来。
他的这位阁老,有本事压住朝臣的非议,有本事泯除他的疑心,还早早思虑周到免去了后顾之忧。如果说之前他对于梅鹤庭与皇姑母的事还有些疑虑,那么经过这一番长谈,宣长赐相信了,梅鹤庭对姑姑确是真心的。
今夜月圆,梅鹤庭从上殿到说服他,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有如此心智如此辩才的良臣,为他佐理江山……
宣长赐气志昂然,“成,朕应了。”
梅长生大喜,眼睛亮得像嵌进了两颗星,“多谢陛下,那圣旨便有劳陛下了,臣这就为陛下铺绢研墨!”
皇帝从来不知梅长生也会猴急,可真算开了回眼界,眼珠微转,忽的嘿笑一声:
“别急呀,朕记得,前日朝会上工部报,汴河最近正修堰浚疏漕道。关乎运输粮米的大计,非同小可,嗯,阁老能者多劳,不如外任去督促此事。待卿回了,朕的诏书自然便给你。”
这横生的枝节在梅长生意料之外。
前一刻还精明强干的人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待他看清皇帝眼底的促狭,随即了然,无奈地拱手讨饶:“陛下体恤臣吧,去汴州督漕……短则一月才能回。”
一日也不想与她分别。
“怎么,”皇帝好脾气地眯眯眼,“阁老连一个月都不能等吗?”
他虽松了口,胸中却总有一种说出不上来的感觉,既似宽慰,又如失落,仿佛生命之中很重要的亲人将要被夺走了。
更何况,今晚从头到尾一直是梅长生在主导进程,宣长赐非得治他一治才舒坦。
至于那汴州漕运,事关国库仓廪的虚实,为他看重是真,也不算调任重臣作儿戏。
天子一言九鼎,梅长生识清时势,犹豫了几霎,也只得领旨谢恩。权当,是最后一场好事多磨吧。
告退之前,他不放心地又询请了一句:“臣斗胆,那拟旨之事……陛下请莫忘了。”
皇帝哈哈大笑,皇姑母得是多高的手腕,竟让他的股肱大臣患得患失成这模样。随即意识到自己露于形态了,少年咳了一声,矜然颔首。
看着梅长生出殿的身影,宣长赐心情大好,想了想,嘴角弯弯地踅回御书案,捻了只秋水玉杆的紫毫笔在手。
内侍见了,忙欲上前伺候研墨,被宣长赐止了,他自己含笑磨了墨,在黄绢上落笔拟了一道旨。待吹干后,满意地看了一遍,封入玉檀匣中。
自己的姑姑嘛,他委屈谁也不能慢怠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