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后遗体返京,文武百官换上素服、乌纱、腰系黑色犀角带出城跪迎,又安排百姓于灵车所经街道两侧伏地颤哭。
皇后丧礼本仅由礼部定议,皇帝同意便可开始筹办,然张皇后崩后,不仅停朝数日,且一切事宜皆由皇帝亲自操办。
灵车返京后进入闻丧,闻丧期间,分封各地的亲王及亲王妃、郡王及郡王妃、世子、郡主,及地方官,不必入京服丧,于当地每日的早晚面向宫阙方向哭临致丧,这一天始,京中所有寺观皆要击钟三万杵,为大行皇后造福冥中,国丧期间,京中禁屠宰半月。
紫禁城里的礼乐,变成了凄凉的哀悦,皇帝不顾一众人劝阻,亲自将张皇后的尸体带回坤宁宫。
紫禁城内经过重新翻修的坤宁宫,与燕王府的长春宫布局极像,只是规模要大上许多。
侍奉的宫人要为张皇后小殓,沐浴更衣,重新梳理发髻。
然此刻皇帝正在里面,专司此职的宫人只能捧着寿衣静候在外,就连皇后嫡子燕王前来探望,也未能得到皇帝的许可。
父在内,子在外,内外同时传来抽泣声,这是这些宫人们头一次看见,皇帝与皇子第一次掉泪,为妻和母。
尽管她们没有在皇后生前侍奉过,然从父子二人的悲伤可以判断得出,张皇后生前必然是一位好妻子与慈母。
直到她们得到皇帝的同意,入内进行小殓,为大行皇后梳洗更衣时,她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刚册封不满三月的皇后容颜。
即便早已过半百之年,又饱受病魔的摧残,但张皇后的容颜比之同龄妇人,仍要好看许多,病弱之躯,惹人心怜,难以猜测年纪,但她们知道张皇后比皇帝定然是要小上许多的,以至于惋惜早逝,那张憔悴的脸上,五官与殿外跪伏哭泣的年轻燕王酷似,可知张皇后年轻之时是何等的绝代风华,便也能明白皇帝为何会如此痴情。
坤宁宫寝殿外,赵希言长跪于门口,任太监与宫人们如何劝服都没有用,“小祖宗,您都在这儿跪了一天了,不吃不喝,身子也吃不消呀。”
从燕王府跟随皇帝出来的老太监,顺理成章的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对于老太监而言,燕世子赵希言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便在主仆情谊上又多了一份别样的情感。
实不忍小主久跪,老太监长叹了一口气后招来几个跟随的小内使,小声吩咐道:“速去长安街以南的大通街深巷的晋阳公主府,去将晋阳公主请入宫,要快。”
“是。”
几刻钟后,坤宁宫迎来了一位年轻女子,但坤宁宫对她并不陌生,甚至宫内一些老人也都认识她,作为先帝已废继后的嫡出长女,她在这儿生活了整整十五年,这里的人,没有比她更熟悉坤宁宫的了。
晋阳公主径直来到殿内,走到寝殿的内房门口缓缓蹲下,“殿下。”
地上有被风干的泪水痕迹,袖子也被打湿了些许,从没有失去过什么的人,对于突然的失去至亲这一重大打击,她显然在短时间内无法承受,过往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在她的脑海中回忆起。
张氏的慈祥,温和,永远都是一张笑脸,不会过分苛责,即便犯错,也是细心的教导与劝说。
这是晋阳公主头一次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头一次见她伤神数日也不曾好转,于是跪在她身侧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此刻的无声倾听,便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在母亲心里,她并不像其他父母一样希望子女可以为自己带来荣耀,可以为家族,光耀门楣,望子成龙,因为无论我做什么,母亲都会引以为傲,她最最希望的,就是我可以平安顺遂,不管我是优秀还是顽劣,她都只是希望我能过得好,从来没有为自己所求。”
赵希言靠在晋阳公主怀里,再一次忍不住恸哭了起来,“可是……”
“可是我再也没有母亲了。”说罢,赵希言嚎啕大哭了起来。
晋阳公主替其拭着泪水,轻轻拍打着肩背,“还记得皇后殿下与殿下说的话吗,她不希望你这样难过,也定然不希望你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既然顺遂是皇后殿下所期,那么殿下就应该重新振作起来。”
晋阳公主扶着赵希言,认真的说道:“殿下还有我。”
话音刚落,只见房门忽然打开,皇帝身穿着素衣从屋内走出,瞧见殿外这一幕后,只撇头看了一眼,随后离去,中间还道了一句,“即将大殓,趁着还未入棺,进去看一眼你母亲吧。”
“谢陛下。”赵希言叩首道。
陛下二字,格外生分,皇帝再次扭头看了一眼,跪伏于地的瘦弱身躯,酷似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她对他心里有所怨念。
但是此刻,他已没有心情去解释任何,妻子得离去,显然给了这个老人重重一击,让他在短短几月内苍老了十余岁,那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开始泛白,象征衰老的皱纹也悄然爬上眼角,他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后便转身离开了。
小殓过后,皇帝从坤宁宫出来前往外朝布置灵堂,并为逝者亲自书写铭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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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十六年十二月,大行皇后大殓,于外朝英武殿之后的仁智殿搭建灵堂,将大行皇后遗体移入梓宫,又于梓宫前设摆放祭祀之物的几筵,几筵上盖有一张安神帛,另于梓宫旁侧立起一面写有「大行皇后张氏梓宫」的铭旌。
因皇帝无妾室,先帝的妃嫔大多数都被李氏所迫害,故只有汉王的生母与在京的文武官员携外命妇身着素服前往仁智殿祭奠。
成服之后,文武百官服斩缞,由西华门入宫进入武英殿,至仁智殿院落外的思善门哭临,一脸数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