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无疑是欣赏他们的,所以他才关心他们的决定,并且说出这些话来开解他们……他不会介意他们提出自己的想法,直接质疑反而是相信他的表现……思绪一闪而过,索尔的眼眸很快沉下了下去。
“只要他们能够保持理性,不散播混乱和恐怖……您就不认为那些密教徒是邪恶的?”他直白地问。
烟雾模糊了老人的脸,他轻哂一声:
“是谁在定义邪恶?——是我们。不是别人,是我们。也许再过一百年,现在你认为的邪恶就会从阴影里走到光下……不过那时候,他们也不会是问题了。
“邪恶永远是那些不愿意走到光下的人。只要他们还不约束他们的行为一天,我们与他们的对立关系就不会改变。
“你应该清楚,马德兰。我们的敌人从来都是疯狂、混乱和无序,而不是神灵和祂们的信徒。”
索尔没有说话。
他的手在桌底下慢慢攥成了拳,又慢慢松开,至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闭上眼睛,过了会重新睁开,直视局长的眼睛,问:
“为什么那不是疯狂?”
为什么那不是疯狂,不是混乱,不是无序?
扼住脖颈的利爪,血泊里的鸢尾花,彼此纠缠的血肉雕像,裹尸袋里残缺的血肉,雨夜的大火,矿道坍塌的巨响,还有,还有——
局长在桌面上磕了磕烟斗,转头望向墙上悬挂的油画,像是陷入了回忆,语速低缓地说:
“为什么……你想过这些问题吗?
“我们所知晓的密教团体,教主几乎都有着七阶以上的位阶,为什么他们从不会干涉裁决局对教徒的追捕?
“为什么裁决局的实力不足以与这些漫宿行者甚至神灵侍者对抗,却依旧敢于强硬地将他们视为敌人?
“同样是在探索奥秘的道路上攀升、由七神见证每一次晋升的天命之人,为什么我们可以制定规则和律法?”
索尔没有回答。
答案早已经在他们的心中隐隐浮现,但他们没有一次说出口过。
而现在,局长没有注意到他们沉默的抗拒,缓缓说道:
“最初的最初,世界是荒芜的原野,是辉光从混沌中降临,用光照亮了荒原,万事万物从祂之中流溢而出,祂也将奥秘赐予了它们和所有生命。之后,祂逐渐步入衰亡,但在祂进入无光之海前,祂给予了人类接触奥秘的资格,以及通往荒原的许可。祂离开后,黑暗笼罩了荒原,不同的门扉和道路则在黑暗中浮现。”
哪怕是孩子都耳熟能详的神话,被老人在烟雾中娓娓道来:
“谁都知道,这个神话讲述的是我们世界的起源。辉光从何而来,奥秘从何而来,道路从何而来,所有疑问都能从中得到解答。但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辉光本身就是一个疑问。
“祂从混沌中降临,带来了光芒,当祂离去后,荒原重新陷入混沌,直到不同的门扉和道路出现——这一刻起,我们认知里的现世才真正诞生。
“你发现了问题吗?创造门和道路的不是辉光,而是七神。是祂们用准则与道路从混沌中分离出了现世和荒原,维持了现世的秩序和稳定,创造出了凡人能够探索奥秘的方法。秩序便是现世得以存在的基础,一旦混乱和无序动摇了这个基础,整个世界都将重新归于混沌。
“诸神需要现世井然有序,祂们不能容许混乱和疯狂,这就是为什么祂们容许我们存在,给予我们制定律法的权力,默许我们消灭和约束无处不在的疯狂。
“我想你应该记得,在你刚入职时,你看到的守则上的第一句话——裁决局的职责不是维护正义,我们维护的是这个世界的秩序。”
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徐徐说道:
“关于这点,过去你一直做得很好,只是还缺了一点做决策的果断,就像是有什么使得你犹豫。但这次事件里,你的表现让我惊喜,我很看好你。只要你能够继续走下去,我相信你能够攀升得更高。”
离开裁决局,索尔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走向了塞纳河的方向。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河畔慢慢行走,一座座咖啡馆里飘来音乐声,河对岸,埃菲尔铁塔在夕阳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河水被映成灿烂的金红色,像是燃烧的大火。
索尔越走越慢,最后在河边停下,一只手握着栏杆,望着夕阳下的火焰。
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真不该感到意外。”他说,“该承认了,对这个被神灵影响着的世界,有任何一点期望都非常可笑。”
意识中,托里亚沉默着。
他清楚索尔在说什么。
“我们……确实在做正确的事。无论裁决局是因为什么才能存在,我们做的事确实维持了现世的有序。”他艰涩地说。
“是啊,多么正确,只要还在诸神定义的道路里攀升,那么就不算是邪恶,当然也不是应该被消灭的,只是需要‘一些约束’,真是太棒了。”索尔微微勾着嘴角,“这些那些,这些那些——你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