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瑶再度朝上欠了欠声,不卑不亢道:“禀太后的话,小女并非大虞人士。承蒙太子殿下相救,小女心存感激,故若唤小女来给陛下贺寿,小女自是欣然受之,也诚心愿贺陛下齐日月之晖光,康强逢吉。可若唤小女来是为了陪大虞的宾客,恐怕不大合适?”
落音才落,厅中静寂更甚,连正在上果碟的宫婢们都放悄了动作。
“倒是生了一张巧嘴,能说惯道。”常太后冷嗤着,睥着的目中尽是藐视:“既是心存感激,那想必也是个知恩识报的人了?如此,渊儿救了你,又将你养在宫里这样久,就当报答渊儿的恩情,你跟了七皇子回北绥罢。”
“好啊!真的可以吗?”忽那仁喜上眉梢,立马提着两只单凤眼对关瑶承诺道:“小娘子跟我回北绥,我会对你好的!”
关瑶并未答忽那仁的话,她唇边含着一缕笑意:“小女自是知恩图报的,只是救小女的人是太子殿下而非太后娘娘,是否需要小女这般的报偿,还请太子殿下表个态才是。”
说着,关瑶抬眸觑了眼裴和渊的方向,再垂着眸子端端正正向他屈了下膝:“殿下可愿小女随七皇子回北绥?若殿下也希望如此,您哪怕只应一个字,小女也断不会拒绝,这便跟了七皇子去,以报殿下大恩。”
常太后揭开茶盏闲闲地撇着浮沫道:“渊儿,那你便说句话罢。”
宴厅不复方才的静寂,有人在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关瑶则低眉顺眼,和所有人一起,等着裴和渊的表态。
时辰过去了多久?半盏茶?还是一盏茶?关瑶脑袋放空着,没有刻意去数。若问她是否有足够的信心,确认裴和渊一定会保她,实则也并不尽然。
常太后想借这件事除掉她,而她,也恰恰想借此试探出裴和渊的态度来。
在行那祝融术前,慧济大师曾嘱过关瑶,若行事不顺利便莫要强求,尽早退出此间,由他换个法子自行处理,或许还能更迅速些。
壁漏在走,人声喁喁。关瑶脖颈子都有些累,便在她负气地想要不要直接应了那七皇子之时,裴和渊终于出声了。
“此女身份不明,而我大虞与北绥交好,若她在北绥生出何等事端来,我等鞭长莫及。是以,孤并不认为祖母此举合适。”
“叮——”
茶盖掉到杯上的声音响起,常太后转头去看裴和渊,愠怒道:“渊儿,你这是何意?”
“禀祖母,孙儿认为,方才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裴和渊眉锋不动,且音无波澜。
常太后重重地将茶盏放到案上,死拧起眉正欲说话时,有人打了个响亮的醉嗝,接着便是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想要女人还不简单?我大虞又不是没有,为何要强迫别国女子?”
说话的是孟寂纶,他半睁着醉眼,朝下信手一指道:“朕瞧着这二人就不错,高矮胖瘦四个字她们都齐了。七皇子要喜欢,就都带走罢。”
“——祖母!”
“——外祖母!”
被指的邱常二女吓得立马高声唤常太后。
被儿子当众拆台,常太后气得扭头看他:“皇帝!”
孟寂纶充耳不闻,反向前倾了倾身子:“七皇子多大?”
“本皇子今年十五了!”忽那仁挺着胸脯,神色骄傲得仿佛在说自己身长十五尺。
“十五?”孟寂纶撩开冕旒看了他一眼:“开过荤吗就想女人?”
这话委实荒唐,怎么都不像是自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的。
常太后眉宇含怒:“皇帝!你又犯病了不成?这是国宴!是你的寿筵!”
“是么?朕还以为是母后的寿筵。”孟寂纶懒洋洋地接了句腔,并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又随手搂了个宫婢到怀中问:“朕今年多大了?”
“奴,奴婢不知……”那宫婢吓得身子直抖。
“来人!陛下醉了,扶陛下回宫!”常太后话才脱口,孟寂纶却矍然推开那宫女,跌跌撞撞地自上首跑到殿中抓住另外一个宫婢,惊喜地唤了句:“霜儿?”
他扯住那宫婢的手腕,目光往她小腹处扫了扫:“霜儿你回来了,你的肚子……孩子呢?咱们的孩子呢?”
那宫婢已然吓到牙齿磕磕作响,孟寂纶还安慰她:“霜儿你怎么了?你不要怕朕,朕好好的,你不要怕……”
可那安慰显然没有半分效果,那宫婢身子已颤如游丝,且下意识想挣脱。
亦便是这挣脱,立马刺激了孟寂纶。
仿若顷刻间便换了个人似的,孟寂纶将那宫婢用力抱入怀中,咬牙切齿道:“你想做什么?你又想离开朕?裴伏霜你休想!你休想再离开朕!否则朕杀了你全家!”
然威胁只是一瞬,这位帝王须臾又抱着那宫女颓然坐到地上,喉腔中哽咽着哀求道:“霜儿,朕爱你,你不要离开朕,朕也不想那样……朕……朕也不想那样……”
便在众人惊惶失措之际,这位当众痛哭流涕的帝王再将已吓到晕厥过去的宫女无情搡到地上,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张目四顾之后,跑到角落从侍卫腰间抽了把长剑惊恐地指着众人:“朕为何在此?你们是谁?为何在朕的家里?”
长剑直举,在灯烛之下闪着锋利的寒光,引得不少女客皮紧毛竖地尖叫。而那尖叫声显然越加惹怒了孟寂纶,他开始无有章法地挥起剑来:“滚!都给朕滚!谁不滚朕就杀谁!都滚!!!”
一时之间,宾客们四下皆作鸟兽逃散。好好的寿筵,最终以闹剧收场。
而对比气得哆嗦的常太后,自始至终,裴和渊都是坐在原处,面无表情地漠视着所有的发生。仿佛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并不在意,亦与他无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