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来得真快,等到凌晨,麻醉药散干净了,伤口真的开始疼。真的疼了,商细蕊就不哭也不叫了,他闭着双眼,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沉重缓慢的喘息,好比雪地行路,一步一陷,非常艰难。程凤台半靠在病床搂着他,那气息喷在脖子里是烫的,程凤台怕他发烧了伤口要感染,起来想喊医生,衣襟却被商细蕊捏了个拳头牢牢攥在手里。
程凤台在他耳边轻声说:“商老板,商老板?松开手,我喊医生过来看看。”
说了好几遍,怕他听不见,便轻轻拍他的手背。商细蕊终于松了一松,只那一瞬,又紧紧攥住了,说:“别给我用止疼药。”
程凤台愣了愣:“疼成这样了不用药?”
商细蕊嘴里含糊:“止疼药害脑子,唱戏会忘词。”
程凤台替他掖了掖被子没说话。商细蕊有种文盲式的愚昧和顽固,就是好着的时候,和他也未必讲得清楚道理,程凤台找到医生,照样把止疼药用下去,不然疼得睡不着觉,可怎么养伤呢?打针的时候商细蕊眼睛睁开一条缝,觑着针管里的透明药水。程凤台说:“消炎针。”
商细蕊安心闭上眼。
第二天一早,小来收拾了商细蕊的日用品带到医院。商细蕊睡熟过一觉,气色比昨日好了一些,靠在床头由程凤台喂他白粥和肉松吃。程凤台下巴冒出一层青胡茬,眼白是红的,神情很憔悴,全然没有往常意气风发的样子。除了陪床一夜没有休息好,多半也是内心煎熬的缘故。他一整夜时不时的摸商细蕊额头监测体温,盯着盐水瓶没有敢合眼。直到早上醒过来,商细蕊也没有发烧的迹象,还能吃得下稀饭,程凤台才放下心。
商细蕊吃了白粥擦了脸,就要撒尿。小来虽然打小服侍他的,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伺候到那个份上。程凤台便笑道:“小来姑娘回去吧,这儿有我呢,有事再打电话给你。”
商细蕊朝小来一点头:“有来探病的都回了,七嘴八舌的,来了我也听不清。”
小来答应着走了。她走了,商细蕊轻轻蹬了程凤台一脚:“快!憋不住了!”
程凤台没好气地说:“你是伤了肩,不是断了手,哪怕断了手这不还有另一只吗?”
埋怨归埋怨,仍然掏鸟端尿壶在所不辞。商细蕊一边尿,一边瞅着程凤台,想问他昨夜在医院陪了一宿,今天也不回家么?又怕一问出口,反而是给他提了醒,他就抛下自己回家去了,索性无情无义倒好了!
商细蕊这样吃喝拉撒睡地养伤,便是耳朵听不见的时候,也要缠着程凤台给他说走货路上的故事。入睡之时,拳头里一定要攥着程凤台的一片衣襟,又或是手指勾着他手表的带子,这就样,把程凤台的心也攥住和勾住了。到了第三天,商龙声与小来再来医院,齐齐吃了一惊,程凤台居然还穿着那件血衣没换下去呢!他是真的衣不解带在这照顾了三天!
商龙声实在看不过眼了,说道:“三儿有起色多了,二爷快回家换过衣裳歇一歇,我在这盯着他。”
再不回家一趟,是不像话了,二奶奶准得急出病。程凤台递给商细蕊一个带着可怜劲儿的眼神,从他手里抽一抽衣裳的下摆。商细蕊此时耳朵正不利索,看出程凤台要走,直起身子就急眼,被商龙声的目光狠狠镇压回去,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指肚子捻一捻程凤台的衣角,放手了。
程凤台不与商细蕊说话,反正说话他也听不见,二人目光一碰,程凤台做了个口型:明天。商细蕊嘴角向下一压,做了个不高兴的表情。当着旁人,再露骨就要不好意思。程凤台握了握商细蕊的手,与商龙声告辞。
单人病房里静得很,商龙声与小来两个闷嘴葫芦,瞅着商细蕊个聋子干瞪眼。大多数耳聋的人同时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三个人默然半晌,商细蕊熬不住了,一掀被子翻身站起来,下床抻胳膊拉腿活动一番,期间不慎将拖鞋踢飞一只,他不用别人捡,自己金鸡独立一跳一跳地跳过去穿上了,又推开窗户,探头去吸那窗外的冷空气。商龙声与小来默默无语的目睹他蹦跶一阵,商细蕊忽然说:“哎?你们说说话,我耳朵好像有点明白了。”
商龙声开口说:“做什么把程二爷困在医院里?他是有家室的人,光守着你,家里怎么交代?”
商细蕊望望商龙声,搓搓耳朵:“不行,还是听不见。”
商龙声说:“你该懂点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