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地形崎岖,群山环绕,空气自是较临安清新些,鸟鸣清脆,万物沐浴在阳光之下,一片生机勃勃。
杜衡推开窗深吸了口气,本是极其严于律己的性子,却难得偷得半日闲起了个晚,洗漱一番拦住个丫鬟,询问了祁然所在何处,便匆匆寻去。
刚一到马厩就听前面传来说话声。
朱雁雁的声音先传了过去,“祁大人,小王爷马匹小马驹已经老死了,阿爹说那小马驹是王妃送给小王爷的,他怕小王爷回来瞧不见难过,便寻了匹一模一样的,也叫狗蛋。”
“狗蛋?”祁然的语气有些疑惑。
一旁的陈平安笑着解释,“小王爷说了贱名好养活,名字不在乎威风好记上口才是最重要的,听说以前还养了一只狗叫春花,奈何那是只公的。”
闻言,祁然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马匹温驯乖巧的马驹,好似看到那个半大的少年蹲在小马驹旁边,耷拉着眼睛将自己的秘密悉数说出来。
“祁大人,你为何要来看狗蛋啊?”朱雁雁皱着眉,不知道面前这个临安来的大官是哪儿有毛病,非得来马厩看马。
“想看看那些我没机会参与的过去,是何模样的。”
朱雁雁挠了挠头,更是听不懂了。
这时杜衡走上前,就站在祁然身旁也垂着眸,打量也半人高的小马驹,几人都没说话,朱雁雁小小年纪却跟个人精儿似的,随口寻了个由头便匆匆离开。
待人走远,祁然先出了声,“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杜衡皱着眉沉思了会儿,直言道:“我心中的确有很多疑惑,关于你的,关于季思,关于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关于皇上,关于当年真相,可睡了一觉后却又想明白了许多,该我知晓的事我自会知晓,不该我知晓之事那定是有不能说的理。”
他侧眸看着祁然,脸上依旧那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当日湘州一难,我便视你二人为知己好友,交友贵在一个真,我自是信得过你们,这些个事我不会多问,到该说的时候我也自会知晓了,有何处需要我帮忙,说一声便是。”
“得友如此,此生足矣。”
杜衡笑了笑,故意掩唇咳嗽了两声,“咳咳,话是这般说,若回京之后季大人问起小王爷的事,我可是不会替你遮掩的,新欢旧爱,还需子珩处理妥当才好。”
“你不说,我不说,季思便不会知晓。”
两人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谈笑间一个身着军服的士兵匆匆迎来,像是向两人行了礼,这才开口,“二位大人,将军有请。”
跟着士兵到了朱洵的书房,入了座,后者也没有拐弯抹角,上来便直奔主题,“我托人问过了,“大理寺祁少卿”和“御史台的杜御史”如今正在曲定,你二人将路引和圣旨给了旁人演了出偷龙转凤的好戏,这要事被任世开借机做文章参上一本,定是一个大麻烦,明知这样还非得闹上这么一出,自是别有用心,你们来蜀州不单单是为了让平安回来吧,说吧,是为何事而来?”
两人面面相觑,祁然也未遮掩,直明来意,“此事本就没想瞒着朱将军,我二人的确还有为了其他之事,朱将军乃一军之将,镇守蜀州一日未曾松懈,又多与西羌交手,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那想必朱将军对西羌之事应是了解甚多。”
“你究竟是想说什么?”朱洵皱着眉,对祁然这番话感到深深不解。
“在下想问,西羌先太子燕宜,可是还活着?”
话音一落,朱洵脸色变得更是复杂,端起茶杯的动作更是直接僵在半空,他低垂着眼眸,眼中情绪被遮挡住,以至于看不出在想些,小半晌才掀起眼帘,目光凌冽的望着这二人,语气冷冷问:“你为何要问这事?”
“不瞒将军所说,在湘州之时我们便发现了西羌人的踪迹,可那些人行事作风却又同西羌不大想同,直到在一帮死士身上发现了这个东西,这才有了这般怀疑,将军请看。”
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薄纸,起身递了过去。
朱洵接过抖开一看,画纸上绘的却是那只七羽折尾雄鹰的标识,朱洵瞳孔猛地一下放大,仔细凑近将这标识每一个细节都看的十分认真,抬头望着二人,满脸难以置信,“这……”
“这便是从死士身上拓下来的,”祁然抿紧薄唇,“我们推测过,这标识的确同西羌标识相似,唯一不同便是这雄鹰折尾,鸟禽折尾衔口,必定是对西羌君主的蔑视和仇恨,心中疑惑不解又翻阅晋史,史书寥寥几笔记载过这西羌先太子死在宫变之中,可语焉不详,这才有此猜测。”
“是谁被死士追杀?”
“情况复杂,牵扯颇多,请恕在下不便多说,”祁然婉言将问题避开。
朱洵也没生气,而是点了点头,“祁家是出了名的律己正直,我自是信得过。”
说罢,朱洵又看了一眼手中这标识,叹了口气,“你的确聪明,光凭这个标识便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确如你说燕宜可能还活着。”
虽早已有此预料,可真听见这个消息,二人心中依旧感到震惊。
杜衡连忙追问,“若是圣元太子还活着,整个西羌朝堂不会有人不知道,我翻阅过往年史册记载,这位西羌太子为人清正雅俊,爱民如子礼贤下士,不仅才情出众更是精通医术颇得民心,这般深得名望的人,虽失了势也可能一点消息也无。”
“西羌内乱应是承德二年的事,”朱洵皱着眉回想,“那一年天启八营刚刚初具规模,本不是西羌铁骑的对手,却不料西羌皇室内乱,自顾不暇给了我们喘息的时机,西羌皇帝病重本在前线督军的圣元太子匆匆回了西羌都城长陵,未曾想中了圈套,燕宇谋划多年勾结各地驻军,一举掌控长陵局面,假传旨意实则早早让重兵埋伏在燕宜回京途中,一举将人拿下,他将圣元太子被人所害薨逝了消息传到长陵,西羌顺庆皇帝郁结于心驾崩了,南安王燕宇手握重兵名正言顺的便继位新君,谁若不服他便斩了这人全家,这才平息下来。”
“这燕宇却是个铁血手段的狠人,”杜衡感叹着,“后来呢,这圣元太子当真死了?”
“当年圣元太子并未行大葬,王爷唯恐此事有诈,便让人潜伏进了西羌地界打探消息,探子身份暴露尸身被悬挂在宫墙外数日,却早就安排妥当将消息传了出来,那是天启八营一种密语,只说了一句话:圣元便是燕宇身边伺候的内侍。”
“燕宇将圣元太子变成了内侍!”祁然满脸震惊,被这个消息砸的脑袋一懵,“怪不得他对燕宇恨意这么深,折尾原来还有这个含意。”
朱洵点了点头,“单凭一句话无凭无据传发现回临安,许是没人会信,王爷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示意我等声张,再后头大晋有意缓和同西羌的关系,开通了一条商道便于两国私交往来,未曾想西羌借机派遣细作分散在大晋十道,多是妇人稚子,教人防不胜防,你能想象同你相依相伴的枕边人是西羌细作吗?能相信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孩子,背地里将大晋城中布局传出去吗?足足十二年间,若非方太傅发现端倪设计擒获,大晋早就被渗透的一干二净了!”
这段历史是大晋最为黑暗和不愿提及的事,史册上那一字一句是用了无数沾血书写而成,那一年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互相猜忌,又是多少人不愿相信,哭声哀嚎和祈求,组成了大晋那一年所有的景象,而翌年的汴江一战更是尸横遍野马革裹尸,永安王战死,李汜同成千上万的孩子一般,成了两国相争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