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自凄凉,黄叶满长安。
沉思旧人貌,往事立残阳。
深秋时好似自古而来便是寂静又冷清的,这大雁自北向南,连吹来的风都有了寒气,白昼的雾气围绕在山间,半人高的杂草茂盛而繁密,枝叶上挂着露珠,欲坠不坠,最后却让鞋履衣摆沾了个全。
车辙碾过碎石,白幡在风中摇晃,这来时的路遥遥无边,日复一日,连归家都成了难事。
从畄平到临安,于地图上不过一指的距离,可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到临安境内那日,阴沉了许久的天难得放了晴,丛兰浥露,天光潋滟,晴眉绵延,稚水粼粼,连风摇曳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属于临安难得的温柔。
定威将军府处处皆缟素,入眼竟是白,灵幡高高挂起,白色的纸钱洒满一地,院中站了不少人,各个神情肃穆未有一人出声。
裴家姐弟立在人群正中,裴瑶左手牵着裴乐瑾,右手牵着裴乐瑜,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布,脸色惨白眼神有些涣散,更多的是不知所云的麻木,唇被她咬得发白,双瞳满是血丝,身子单薄的仿佛能被风吹散。
祁然上前一步劝慰,“歇会儿。”
裴瑶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得等兄长回家啊。”
随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狂奔而来,身着裴家下人打扮的仆人带着哭腔喊道:“小姐将军将军回来了”
话音落下,裴瑶身形一颤连忙攥紧了龙凤胎的手,无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她死死的盯着大门,听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季思的身影最先显露在众人眼前。
从季思抬脚跨进裴家大门的那一刻,祁然的目光便没从他身上移开。
这人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细碎的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本就消瘦的脸如今更是瘦的双骸凹了进去,嘴唇白的不见一点血色,目光无神,双瞳布满血丝,眼底一片青黑,像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白衣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宽松,就这么站在那儿,好似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同他无关。
祁然心口绞疼,眼眶莫名红了起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小王爷都受了何等委屈啊。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季思身上,越过他只见裴家军抬着一座棺木缓缓走近,那棺木极其普通,很寻常百姓家的无二。
棺木落地扬起大片灰尘,沉闷而又沉重,季思舔了舔唇,目光扫过众人,瞧见一旁的祁然时泪水险些涌出,咬着牙忍了下去,强撑着自己移开目光,他有些踉跄的上前,自那日之后再未开过口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二小姐,我将裴将军……带回来了。”
只一句话,裴瑶眼中的泪便流了出来,她望着那座棺木,却连上前瞧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裴家的管事抬手抹泪迎了上来,瞧清棺木中没了生气的裴战时,咚一声跪倒在地,哭的老泪纵横,令人动容,“少爷……”
“将军……”
“哥,大哥……大哥醒醒啊……”
裴家众人闻声纷纷跪倒一片,哭声在这偌大的院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放眼望去,每个人都颤抖着肩膀,或是低声哀嚎,或是泣不成声。
裴瑶身子颤抖,被裴家双子下跪的动作拉扯的险些扑向前去,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耳边满是各种吵闹的哭声,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小刀一般割着她的心口,疼的眼前一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祁熙见状,抹掉眼泪上前扶住人,万般担忧,“瑶儿,瑶儿。”
“别哭了,”裴瑶轻声说道,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别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众人小声抽泣着不敢出声,只剩裴乐瑾裴乐瑜仰着脑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重复,“我要大哥,我要大哥……”
裴瑶不敢哭出声来,只是仍由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沉声吩咐:“击鼓。”
“小姐……”裴家管事红着眼眶出声,
“兄长去了,那裴家便是由我当家,组训有云:裴家子孙为国战死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兄长载耀而归,便是凯旋,有何值得哭的,击鼓!”
“咚咚咚”的呼声威严庄重,这是属于裴家的凯旋之声,混合着呜咽的哭声,好似奏响了一首镇魂之曲。
以白幡为引,纸钱铺路,裴瑶一步一步走向棺木,她立在棺旁哽咽出声,“兄长,回家了。”
凯旋的鼓声响彻临安,承德帝站在坤元殿外眺望着宫门的方向,明明相隔甚远,他却好似也听见了那激昂有力的鼓声,每一下都能重重的打在心上,这么多年,事事都有了不同,可这鼓声亦如当日初闻那般。
他瞧了认真,胸口突然绞疼,用帕子掩唇咳嗽,脸色涨的通红,身子突然佝偻下去,仿佛喘不过气来,喉间升起一股痒意,骤然收紧,随后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陛下!”孙海慌了心神,连忙上前将人扶住,“老奴这就去唤太医。”
承德帝摆了摆手,只是用帕子擦了擦沾血的下唇,在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淡淡地开口,“你听见裴家凯旋的鼓声了吗?”
孙海环顾寂静无声的四周,这个皇宫大的很,成千上万的宫墙将宫里宫外隔成两个不同的天地,也阻挡了所有的声音。
他收回目光点头,“老奴听见了,的确是裴家凯旋的鼓声。”
话音落下,孙海瞧见这位猜忌多疑的君主红了眼眶,嘴唇翕动,喃喃道:“往后,这临安啊,再响不起裴家的鼓声了。”
不过一句话,他却说的十分费力,话还未说全便已经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没一会儿手中的帕子便被瘀血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