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儿鼻音,明明很好听,却惹得贺秋渡难受起来。不过,他也只当身旁的人说的是孩子气的梦话,抑或梦呓般的孩子话。
稍微调整了一下手臂姿势,好让林杳然枕得更舒服些,他又轻轻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卷翘睫毛,密密的睫根往上一点儿,是那颗浅色的小痣。
依稀听过眼睛有痣的人很爱哭的说法,本该是耳边一晃而过的无聊话,却在林杳然身上准确地应了验。这双眼睛偏又生得很美,天生适合掉眼泪,越是哭,越是晶莹透亮,像月下盈盈的潭水。眼眶周围也不肿,只是红得发艳,像上了天然的戏妆。
大概是,正因神明赐予他这么美的一双眼,才会让他经历这么多的伤心事情。
贺秋渡眸色一暗,不禁想到了林杳然的母亲孟芸芙。
孟芸芙昔年舞台上的影像如今再看,依然惊为天人。她正如保持着纯洁而成长的铃兰,或者说,是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理想的女性形象。
而那双沉着万顷秋波的明眸仿佛某种宿命留下的表记,一模一样地继承给了她的孩子。
太过美丽的事物,结局也往往都异常令人心痛。只要有生命,人就会不断变得衰老,可是,那样的结局——那种平常而幸福的终结,神明又怎么会容许发生在她的身上呢?所以,她早早地夭亡了,在最美好的年纪地离开了,神明用这种方式,永远留住了她的美丽。
贺秋渡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熟睡在他怀中的青年。浓华的乌发与雪白的面容对比太过鲜明,美得毫无真实感,是一触即溃的水月镜花。他的杳杳,名字也好,容姿也好,都像一场随时都会飘摇远逝的美梦。
梦终究是要醒的。
那时,他会不会和他妈妈一样……
贺秋渡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是啊,有什么值得不安的呢?明明已经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明明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会去。
这么想着,贺秋渡却不由自主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紧到林杳然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发出一点细细的小猫样的哼哼。
还不够。
不管多用力都不够。
最好能揉入骨血,让他永远都不能离开自己。
翌日,由于当天的节目录制是从下午开始,所以林杳然一直很安心地睡到了中午。贺秋渡准备好午餐进来的时候,他还蒙着被子呼呼大睡,四仰八叉地强占了整张床。
连唤了他好几声,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垂头耷脑的动也不动,一幅仍眷恋于睡眠中的模样。贺秋渡把他从床上抱下来,提溜着他去卫浴间洗漱,他也全程昏昏沉沉的,直到在餐桌边坐下,才总算清醒过来。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啊?”
贺秋渡端了餐盘过来,把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碗放到他面前,是荠菜鲜肉馄饨和橙子蒸蛋。
“这个看起来好好吃。”林杳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黄澄澄的橙子蒸蛋吸引了。他舀起一勺放进嘴里,香滑细嫩的蛋羹顿时融化在舌尖,奶味十足,满口橙香。一会儿功夫,这颗圆滚滚的橙子就被他挖得一干二净。
贺秋渡敲了敲那碗馄饨,提醒他不要光吃甜点,妄图逃避主食。
于是,林杳然只得悻悻地握着白瓷勺舀馄饨汤喝。汤很鲜,飘着虾皮和紫菜,而且香油是最后才淋的,所以闻着也特别香。
他呼呼地吹着,小口喝着汤,就是不肯动那些白白胖胖的馄饨。贺秋渡坐一旁看着,心想幼儿园小朋友吃饭都比林杳然表现好。没办法,他只得无奈而快乐地亲自给人一口口喂。
馄饨包得个儿大,馅料也足,中间还有一颗完整的大虾仁。林杳然吃东西本来就慢,一个馄饨够他细嚼慢咽上好久。正吃着,他忽然有感而发地来了句:“你真像我妈妈。”
贺秋渡忍俊不禁,“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不是字面意思上的像。”林杳然也跟着笑笑,“这是一种形容,夸你呢。”
确实,对林杳然而言,这不仅是夸人的最高等级,更是最贴切的表达。一个是全世界他最爱的人,一个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回去之后,我能陪你一起去看她吗?”贺秋渡问道。
林杳然轻轻点了点头,“我妈妈肯定会很高兴的,就算在天上,她也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
贺秋渡听着他这话甚痴,心中微涩。“现在应该还有很多粉丝惦念着她吧,大家都不会忘了她的。”
林杳然摇摇头,“很多歌迷都想来我妈妈的墓地祭拜送花,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妈妈葬在哪里。就连我妈妈当年嫁给我爸爸的事,现在也还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因为我爷爷一直把消息锁得死死的。”
贺秋渡默默。不知为何,林家和贺家一直对孟芸芙的事讳莫如深。前不久,自己还特意询问过父母,想从他们那儿了解一些孟芸芙的往事,谁知贺尧脸色当时就变了,还十分紧张地去觑方荷芝。结果就是,两人只说不清楚,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那以后我们就多去看看她,好不好?”
林杳然神色黯淡,“我妈妈葬在林家墓园里,不能随便进去。而且爷爷不喜欢我去看她,每次去看她都要费好大功夫。上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已经和前一次隔了大半年,连摆在墓碑上的花都枯得只剩枝子了。”
贺秋渡心想这也难怪,林远枫注重现在家庭,不可能为去看望亡妻惹秦璇不痛快。所以,曾经拥有无数鲜花与掌声的一代偶像,如今唯有寂寞萧瑟的枯枝伴她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