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诘问我时,我虽觉委屈伤心,却还有一分欣悦,你怀疑我,其实是因为你知晓我了解你。”在何至幽流露出一丝友善后,他熟练而迅速地找到了自我宽解的办法,“即便多年未见,在你心中,能够窥破你所想的还是只我一人——只有我最明白你的志向。”
“哦,然后呢?”
左书笈并不介意她的冷漠与傲慢,只微笑道:“你曾要我推拒两家婚约,我依言照做了,哪怕没有那些黑金,我也会顺从你的意愿。但现在,你宁肯选择自谋其事,也不向我提出‘要求’。你长大了,至幽。”
何至幽也笑了起来:“看来你找我,也不是来说什么好事的。”
“你认为,我们仍是朋友么?”
何至幽没有回答。这既非默认,也非否认,只是她自己也无法确定——幼时的玩伴、后来的共谋者,能够糅合为朋友二字么?
他们之间的确存有一种默契,那便是轻易洞察对方的想法。只不过随着年岁增长,这份默契渐渐消减了。
“我认为是的。”左书笈自顾自给出了结论,“但仅限今夜之前。”
何至幽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这人每次都能说出一些令她觉得好笑的废话。
“今夜之后呢?”
“今夜之后,我们会成为夫妻,或是敌人。”
“这并没有什么分别。”
“不,有的。”他的目光从她面孔上移开,“往后,你我再有矛盾,我还是会以你为先,却不会再以你的意愿为先。这便是我要说的事。”
何至幽脸色顿沉。
这绝对算得上左书笈最决绝的宣告,此言背后的挑衅意味迅速燎起了她心头怒焰,而这愤怒并不是——至少并不只是对他一人的。它曾出现在兄长冲入火场为她挡住将要舐面的火舌,却未能拦下已要砸落的梁柱时,又出现在父亲于她断腿之后宽慰说“以后不必再受习武之苦”时,至于何成则将她的婚事当作诱敌之局和校验继承者资格的武场,她已不再感到意外了。
她曾对母亲控诉这种不公,叶窈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淡淡道:“你想要的不是公平,是权力。可惜这不合规矩,除非你没有兄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或者你可以效仿梁不近,彻底离开这个不公之地。不过,即便她抛下一切,也还有一条永不背叛的狗供她驱使,你有什么?”
何至幽在愤怒之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足以浇灭她的骄横,她再没有表露过一句不满,就像一只认命的羊羔、失魂的牺牲。她隐匿在假面的阴翳之下,沉默而幽静地等待着。
如果不是左书笈的“提醒”,她都要麻木得近乎遗忘那种滋味了。
可她其实不应该这么生气,父亲遇害,兄长早夭,她亦面目全非,如何能要求左书笈保有年少时的心性?
他们是一样的。
没有例外,她在心中重复道,没有例外。
……
“听说,你的武功很高。”
左书笈等来的是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寒暄。
他感到一瞬的困惑和陌生,他确信方才有什么情绪在她身上流淌而过,可是它消失得太快了。
“得艺必须试敌,尚未与人交手,如何能见高低。”他谦谨地道。
“嗯,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
“明日……”
“明日再见。”
何至幽用一句轻松的道别结束了这场交谈。
月下亭前只余左书笈一人。
他知道她绝不是因为失望、恼怒或者难过才匆匆离开,她的喜悦发自肺腑,那是因为……
期待。
他作出了判断。
就像当年她期待有人能救出那位濒死渔夫一样。
但如今,她又在期待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的角色多少都有点什么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