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裴容廷胸膛起伏,徐徐喘出一口气,仰唇道,“从前你不都是嚷着要灭灯吗,怎么今儿怕起来?你怕什么?”
“我怕。”她哽了哽,道,“我怕不知道是谁在这里。”
南柯梦醒,他也忽然变得很远了,她重新成为无依无靠的人,她一定要看着他的脸,不然就像跌回了勾栏里,黑暗中被陌生的男人压在身下。
然而这样的话,是一个男人也不能忍受。
“嗯?那除了我姑娘,还有什么人选?”他冷笑着,转身就将她压在棉被堆里,大红羽纱的被面托着她雪白的皮肤。他笑得危险,“姑娘说出两个名字,叫我也知道知道谁还能有此等的艳福。”
裴容廷一语未了,忽然听小厮在外面禀报,说是上房请二爷过去,老太太有要紧事商议。裴容廷起初推说不去,架不住几次三番来人,也只得暂且撇下银瓶,重新整衣束发往上房去了。
老太太已经卸了头,就等他。老太太坐在那高敞的内室里,让婢女通头发,用牛角梳刮刮痧。她见裴容廷冒雪而来,体贴了两句便问:“二爷听说贾翰林的事了吧?上月他才犯事抄了家,也就完了,怎么前儿忽然又判下斩监候来?”
裴容廷坐下后,缓了一口气,只道:“这事上头交给东厂处置,儿子连日在衙门里,实不知情。娘也不必担忧——”
“唉!我怎的不担忧!”老太太抚着心口,打发婢女下去,才低声道,“今儿你三弟在府衙得着风声,说是那赵家从前和徐道仁交好,徐家抄家前把一些东西寄放在赵家,赵家为了朋友情谊,竟没交贡给上头,如今叫人搜查出来,因此遭了殃。你爹也是在徐家混过的,如今咱们虽然洗脱了,二爷也要小心些,万万别提起徐家才是。”
混在内阁里的都是千年的狐狸,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不知道。裴容廷只装不知,把手撑在圈椅扶手上,又揉了揉太阳穴,沉沉应了一声。
裴容廷敷衍了老太太,再回房里,银瓶的小屋已经找不见人,小丫头说姑娘在浴房放水。北边的大户人家多有间密室做浴室,夏天还在卧房洗澡,冬天便用这间密室。小房子隔成两间,前头烧水,后头放银胎浴盆。裴容廷更衣净手后进了浴房,果然见雾气蒸腾,银瓶穿着轻薄的纱衣纱裙,趿着棠木屐子,捧着一小盒白檀粉,正弯腰往浴盆里倾。
他从后头扶着浴盆,把银瓶笼在怀里,在她头顶低笑道:“你我的账还没算清,你又急着放水做什么?”
银瓶忙抬头,似笑非笑道:“算账?算什么账?我倒不记得我又欠了二爷什么。”
“那是我欠卿卿的,还不成吗?”裴容廷爱极了她这带气的小模样,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腰,探过身来吻她。
星火重燃,连带着上次的亏欠一道烧起来,烧得更凶些。
“唔……”
银瓶腿也软了,站不住,一只手勉强扶着浴盆,另一只手要把香粉盒放在一旁的梅花小高几上,没放住,才撒手,小牙盒就掉了下来,撒了她一裙子。
浴室里浓热的雾气里陪着靡靡的粉香,银瓶最终放弃了抵抗,任他摆布。
她愣怔着,喘息着细声问:“在大人眼里,我是不是就……就像祁王看吴姐姐——”她别过头,看着裴容廷皱了皱眉,又解释,“……就是在小甜水巷那日……”
“你胡说什么!”
他立即轻斥了一句,随即抱着她回了卧房,坐到床边,蹙眉轻声道:“好好儿的,你怎么又说起糊涂话了?这些日子,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难道你真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卧房的灯暗得多了,许久没来剪烛花,灯盘上几十支蜡烛烧得滴汗淋漓。
他在昏黄的光里看着她,眼底有焦急,有痛苦——即便是对着替身,也要她懂他的心思吗?这是什么样的爱?银瓶蓦地一阵心酸,极力按捺着,终于迸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乖顺道:“嗳,大人,我都知道,再不会问了。”
裴容廷觉得她的反应不大对,还要再问,却已经被她揽着颈子啄了啄唇角。她红着眼睛,细声道:“裴哥哥……畹畹还要裴哥哥吻。”
“畹畹”两个字,呵气如兰,却仍像刀划在银瓶的心上。可在裴容廷听来,这无异于动心的药。他给她拟了这个名字,却又怕勾起她的回忆,甚少提起,偶然听见了,就禁受不住,回吻着她便跌回了床帐里。
他见银瓶肩胛骨被浴板硌得通红,便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揉着她的脊背,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爱畹畹,所以爱瞧畹畹为我意动的模样儿。”
银瓶没有出声。
她咬着牙,紧紧握着阑干,才能抑制住哭声。
她把脸凑在枕头边,擦了擦眼睛,扭着头,正见那穿衣镜已经关了回去,水盈盈的镜子,照出他们缠绵的影子。
“畹畹。”他咬牙又喘气,“婉婉……你果然也爱我吗?”
银瓶的眼泪顺着鬓角流,沾湿了枕头。
他爱婉婉,透过她这个替代的身体感受与婉婉的相处,她的心,她的感受,原来都归属于那个泥销骨肉的女人。她忽然觉得一阵悲哀,裴大人与她,都是悲哀又可怜。
屋内已经很昏暗了,反显出窗纱里透进来的莹白的光——月光没有这么亮,是下雪了吗?雪地里的光。
银瓶丢魂失魄地伏在阑干上,极力逼迫自己去想些不相干的事,却也躲不过他在耳边的低语。
“心肝……”
他修长的手握紧了她的手。
“我的婉婉,好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