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的水的确很深,周笙白的双翼收起,一直搂着她的腰,二人只需停止不动,便能慢慢往下沉。
丁清的眼在水里睁得很大,抬头可见水面上浮动的冰,在水里也能感受到水流的速度。浅浅的日光从外往水里照入,成了一条条光线,越深处,越暗淡。
丁清也不知他们究竟沉了多久,直到脚下触碰到实质的触觉后,她才低头看去。
足下踩着的是一栋高楼的屋顶,瓦片因泡水太久,又被丁清踩松动了,轻飘飘地往更深处坠落去。
再抬头,头顶几乎不可见光,唯有触手可碰的地方是清晰的,其余都是一团黑漆漆的模糊。
水中没有任何危险,因为没有任何生命。
曾经的仙水镇远离喧嚣,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惬意的笑容,而今小镇皆被埋在了水里,成了水中城,这里冷到屋瓦上的水草都不可生存。
一道光于周笙白的指尖飞出,像是会发光的符纸在水中燃烧,明亮的光一瞬照亮了二人脚下的街道。
街道完整,小镇是顷刻间被淹没的,整条街道上都没有留下一点关于镇中百姓的东西,就像这里本来就是一座沉寂多年的空城。
白光转瞬即逝,只作指路,周笙白带着丁清往那个方向游去。
忽而一道黑影在二人头顶迅速略过,丁清警觉得浑身绷紧,她猛地抬眸朝上方看去,入目是一团在水中漂浮的黑色发丝,长到几乎包裹了完整的身体。
那随着水纹波动的发丝中露出了半张脸,泡得放大一倍的脸上被冻得铁青,一双眼球突出,惊恐地与丁清打了个照面。
丁清浑身一颤,突然想起来她在下水前,听周笙白说水里有鬼。
她原以为这是他一句恐吓的话,原来不是,这水里的确有鬼,这些鬼倒是对他们没有攻击性,甚至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们,只是偶尔顺着水流飘动。
丁清心中有疑问,只是现下他们还在水中,周笙白的嘴里含着闭气丹,无法开口说话,等出了这条冰川,她得问个明白。
不过后来,丁清也就没再想过提问了。
因为她不止看见了一个鬼。
被冰川冻得浑身发疼为次要,那时不时从她与周笙白身边流淌过的鬼魂几乎被水泡得一样,过长的发丝凌乱地披散开,在水中像是野草一般浮动着。
这些鬼魂有的是上下游动,有的是前后游动,他们从周笙白与丁清的身体穿过去时,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一声声尖利的惨叫。
那叫声像是婴孩啼哭,又像是戏子的高声吟唱,尖叫得几乎要冲穿旁人的耳朵,叫声中包含着不甘与忿怨,直到鬼魂与他们分离,那尖叫声才渐渐远去。
一张张可照明的符纸越往远处飞去,越是让丁清心寒。
她能看见那些被困在房子里的人,被冰冻的房子的窗户半开,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里面飘着的是一具具尸体,其中还有襁褓中的婴孩,婴孩的脸皱成了哭泣的模样,一个生命才刚刚开始,便早已结束。
周笙白从水底找到了拜天冰山的山脚下,他几乎是立刻便动手画符,僵硬的手指几乎不可动弹,就连鹰爪去画也颇费工夫。
丁清悬在了周笙白的头顶,处于水中,脚不沾地,头不顶光。
她的眼看向方才自己走过的那一条条街道,心知仙水镇只是个开始,尚有许多城池都经历过一样的残忍,而先前她对雪姻设阵后,还觉得她在阵法中恐怕会受些折磨。
那样的折磨,与这些死去的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有些悲惨,未亲眼所见,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而真正的悲惨,即便亲眼所见,也无法感同身受。
震撼悲悯之余,丁清什么也做不了。
她想谁能救救凡人呢?
这世间已经变得很糟了,永夜之主逐渐在人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后,会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可怕。
弱不是死亡的理由,终有人能改变现局,还人间一个清净。
丁清回头朝后下方看去。
周笙白背对着她,微卷的长发在水中随着画符浮动着,广袖招水,飘飘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