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今天,喻红叶的父亲仍旧很后悔那日的失误。
那是喻红叶的亲娘下葬的时候,喻红叶的父亲主张办了个体面的葬礼。一来是想让喻红叶更死心塌地,二来也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他喻家死了人,哪有太寒酸的道理。
可是,正妻哪会对这种事有好脸色呢?喻红叶的父亲便只好安抚她,说出了些实话。
回想起来,他说了什么呢?
“不是早与你说过了嘛,那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娼妇,怎及得上你半分?分明是比也不该放在一起比的,你怎么与她置起气来了?”
“何况不是已经死了吗?”
“花钱?我哪里给她花过钱。那都是骗骗小孩的。尽是些不值钱的药,不可能治好的。”
“我宠他?我的心你还不知道?我怎可能真的宠他?嫡子是子,庶子是孽。不过一个庶孽,尚有些用处罢了,谈的上什么宠爱?”
“我自然是一心向你,向我们的儿女啊。我们才是一家人,那妓子,那庶孽,不都是下人嘛。”
“死了也就死了,就是做做脸面,哄哄小孩嘛。”
“说来她那病也不是不能治,可我都没给治呀。”
他哄妻子哄得起劲,总算将愠怒的妻子哄出了笑意。与那笑意展现的同时,他不经意地抬头一望,就正撞见喻红叶正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墙角,睁着眼睛看着他,眼中仿若有着道不尽的哀戚。他本就因亲娘的过世而哭红了双眼,如今眼泪又从红肿的眼中滑落了下来。
那红肿不堪的眼睛曾是一双颇为漂亮的凤眼,与他娘生得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喻红叶的父亲都很难说对这个儿子有过什么感情。但那一刻,他的心竟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喻红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那孩子给他娘好好地服了丧。然后,他就从这家中消失了。
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某一日的清晨,他居然又跑了回来。也许是在外头吃过了太多的苦头,他形容颇为憔悴,就如同他娘又过世了一次一般。
他跪在他的面前,向他磕头认错,言道他不该出走,恳求他的原谅。竟比过去还要乖巧。
也是,他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吧?这么看,早该放他自生自灭一阵儿了。不让他在外头挣扎几番,他哪里知道,能在喻府做个下人都已算得上是人上人了?又哪里还敢再和他耍什么脾气?
于是,他再次接受了他,一如既往地将他作为儿子们的工具培养。
他也果真不负所望,帮助着他的兄弟,将喻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一跃成了一方豪强,甚至能与隔壁声名鹊起的天蚕并驾齐驱。
而与此同时,他的根也一点一点地扎入了喻家,盘根错节,绝不可能拔起。
待到发现时,一切都太迟了。
他掌控了所有的生意,侵占了全部的家产。他甚至诬了他一个罪名,使他锒铛入狱,然后将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尽数赶了出去。
“你——”他被镣铐束着,发了疯似的骂他,“你这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将你养大,教你生意,你竟这般手段,反咬你的主子!”
那时,喻红叶已长成了倜傥的公子,面如白玉,目似繁星。那双漂亮的凤眼与他娘生得一模一样,只要轻佻地一扫,再冷情的女子都禁不住脸颊通红。
他面对着怒发冲冠的父亲,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道:“说得是呀。
“可是,我可从未说过,我是什么好人呀。”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甚至都没有真正地落到他的身上。
说完,他便玩着扇子离开了。
“只可惜,我不是乖孩子了。”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低低传来,“阿姐知道,定要罚我了。”
那声音消散于风中,仿佛错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