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阮扶雪彻夜未眠。
制服所有贼人其实没花多久,统共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之后清点,这伙水匪一共不过九个人,留了两个活口,余的都死了,盘问以后才知是先前漕帮二帮主手下党羽,因阮琂而丢了生计,对他怀恨在心,故而埋伏在途中报复。
阮家这边也死了两个护卫,受伤数人,其中就有祁竹。
祁竹死守在女眷屋外,寡不敌众,脑袋被人砸破了,幸好是在头发里,不至于破了相影响举业,他的胳膊也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半边袖子都染红了,看上去很是可怖。
但就是这样了。
他还要同阮扶雪说:“没事,别怕,又不是什么大伤,包扎一下就好了。”
攸关生死人命,阮扶雪哪还顾得上去计较什么旧恨?她再讨厌祁竹,也不至于讨厌到希望他去死。对他是这样,对其他人也是。
一开始祁竹还能装得若无其事,强打着精神跟阮扶雪说说笑笑,反复说自己没事,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但第二天他就发起烧来,更是昏迷不醒。
一到淮安,阮琂马上让人把祁竹抬回去,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并书信一封送去京城,知会祁家父母。
阮琂快愁死了,私底下与妻子自责地说:“是我让他先一步过去看你们的,我好能够把船上的人召集起来,祁家就这么一个独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向祁家交代?”
是以,这新任漕司走马上任的头一阵子,竟然是大夫和药堂的往他们家跑得最勤快。
阮扶雪每日都去看祁竹。
祁竹要是真的为她而死了算怎么回事呢?难道就当是还了她一命吗?
她想起大夫说的话,大夫说,祁竹是最近没休息好,本来就身子虚,失血过多,轻易被病邪侵体,脑袋上的伤更是要命,以至于伤重至此。
这天。
阮扶雪又去探病。
她摸了下祁竹的额头,觉得好像不怎么烫了,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祁竹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像是做到什么噩梦,紧拧似的眉眼间隐隐笼着痛苦的神色,这叫他看上去相貌更冷了。他本就是这种长相,略带鹰钩的高鼻,薄唇,不说话时嘴角总是往下撇的,冷的很,女孩子会觉得他不大好亲近,男孩子会下意识地对他心生畏惧,愿意以他为首。
阮扶雪想:等他长大以后会更可怕,尤其是凶起来的时候,那些小娘子们明明也没真见过他,却总说那是英雄气概,她却觉得想要吃人一样好吓人。唉。
阮扶雪对惠心说:“我在这儿看看书,用不着伺候,不要打搅我。”
几步之外,阮扶雪坐在藤椅上,斜靠在桌上,一只手侧托腮地看书,午后困乏,她看着看着,书上的字在视线里渐渐模糊,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昏迷的这几日对祁竹来说,仿佛有十几年那么漫长。
头疼极了,像裂开了又缝上,缝上了又裂开,还有人疯狂地往他的脑袋骨头缝里塞进东西,满的快炸开了。
他在一片无垠的黑暗荒野上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总觉得这应当就是黄泉路了,可只有他一个人,又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心里还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反反复复地想起来。
阮扶雪。阮家四小姐。雪姐儿。芫芫。
他的芫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