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嘉是今年才考上的新科进士,因那一手字写得极好,常常被叫进宫中誊写诏令。
这天他来得不太是时候。
才站在御书房门口,就有一本书擦着他脚边飞过去了,重重地砸在地上,守在门两旁的羽林卫都恍若未见,而在书飞出来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胖墩墩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出来,把那书捡起——在宫外好吃好喝还养猫胖了一圈的陈小顺对常常在御书房行走的陆仁嘉很是熟悉,他捡起书本,直起身来冲陆仁嘉拱拱手:“陆大人。”
“陈小公公。”陆仁嘉疑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是?”
陈小顺顿时露出个好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的表情:“路大人还是稍微在外头等一下再进去得好。”
陆仁嘉神色一变,他虽然在御书房行走的时日还不多,但也大大见识了一番当今天子那阴晴不定的脾气,便不提某某地方又冒出什么贪官污吏惹他生气了,连钦天监说明天有雨不适合出去骑马,都能招来皇帝的一通脾气。
但这些年来,皇帝就算发脾气也不会乱丢东西,更加不会将怒火直接倾泻在无关的人身上了据说是御医院研制的解药终于起了效果,但满朝上下都觉得,那其实是沈相的功劳更大一点。
“沈相可在里头?”陆仁嘉低声询问。
陈小顺点点头:“在着呢。”
陆仁嘉松了一口气:“究竟何时叫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唉。”陈小顺叹息道,“还不是在南边驻守的某将官,为了点军功,竟然诬陷山民们意图谋反水月王女在咱们大殷这么多年了,哪里是个肯吃闷亏的脾气,直接上折子到陛下跟前为山民们分辩陛下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了,果然山民们没啥异动,反而被那将官哄骗到山下,杀了许多。”
陆仁嘉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是天良丧尽,胆大包天。”
“总有那么些人,还觉得自个儿后台硬呢,他家祖父跟着先帝一起打天下,到了他这一代文不成武不就地,走偏门去捞了个军职,还做出这种事情,咱们陛下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这下可好,不止他家,连出手相助的老交情们怕都要受牵连咯。”
陆仁嘉深以为然。
待里头的声音停了,他才进去。
只见年过而立却依旧英姿勃发的皇帝眼中含怒,而气质愈发温文厚重的丞相沈徽就坐在一边——在几年前,何阁老告老还乡之后,沈徽就成了内阁首辅,殷盛乐私心里觉得首辅不大好听,便将早已废弃的“丞相”之名给了沈徽。
于是朝野上下便统统唤他一句“沈相”。
“小路来了?把这些都拿去誊写一遍。”皇帝把御案上丢得乱七八糟的纸张丢给陆仁嘉。
因为誊写过后还要给阁臣及皇帝核实一遍才能往外发,所以陆仁嘉在御书房里也有个专门用来写字的桌位。
他恭敬地领命,今天皇帝的字迹格外凌乱,透着一股再鲜明不过的怒意。
陆仁嘉认真誊写,却还是忍不住在落笔的间隙偷眼往上头那两人的方向望。
对于大殷臣民而言,这对君臣给他们带来了传奇般的变化。
自皇帝登基,已有十余年过去。
大殷的国力日渐强盛,在国民生活富裕起来的同时,还数次扩张了版图,种种陈腐的风气也似乎慢慢被清扫干净了,如今人人家中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以能到公立的书院里读书为荣,若是能考入军校,那就是更大的荣耀。
自殷朝皇都为中心往辐射开来,越是靠近腹地,就越能看见衣着干净光鲜的年轻男女在大街上成群地走动、谈论国事,幼童们或是唱着童谣,或是手拿木剑,在街头巷尾打打闹闹,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们,就寻个日头最好的地方坐下来,一边下棋,一边闲谈。
陆仁嘉在书院里的时候,就听说过帝相二人那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曾因为好奇,从女同学那里讨了几本话本子来读,结果陆仁嘉把脑子里的东西甩开,写完了诏书,一抬头,却正好又看见沈徽左边宽阔的袖子底下有不正常的凸起,而那个地方刚好是连接着皇帝的右手
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殷盛乐悄悄挠起了沈徽的手心,惹得沈徽在他指尖轻轻地掐了一下,又横他一眼,指望着没脸没皮的家伙能稍微收敛些。
然而殷盛乐愈发起劲,已经不满足于逗弄爱人的手心,转而将他五指都握拢了,在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腕往上游动着,轻佻地捏了捏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软肉。
沈徽耳尖泛红。
若是像陈平这样,早就习惯了这两人是不是腻歪的近臣,会十分有颜色地选择视而不见。
而陆仁嘉到底年纪轻轻,还是刚刚入职没多久,一时不慎瞧见了皇帝与丞相的奸情,他便有些发愣。
意识到这个小年轻被皇帝的举动给惊吓到了,沈徽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手从殷盛乐手里抽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和温柔:“陛下若是太闲,便将这个月的请安折子一一批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