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迟疑不语。
王氏子弟犹豫地道:“宫里还有三万朔方军,若与勤王兵马里应外合,安西军恐怕胜算不大吧?”
谢传经冷笑:“胜算不大?君可知昔日潼关之战,安西军仅仅靠着神射营的五千将士正面节节推进,而十万叛军却无一人能入神射营阵前百步之内,最终十万叛军兵败山倒,不得不狼狈逃窜出关中,各位,安西军仅仅五千兵马便挡住了十万叛军,现在我问你们,此战胜算几何?”
众人震惊四顾,未敢言声。
谢传经叹道:“我陈郡谢氏为何敢在顾郡王和各大世家之间做这个牵线之人,难道我们不怕一旦朝廷灭了安西军,我陈郡谢氏满门上下皆有被抄斩之祸?为何明知后果还敢作为?”
“因为我族中宿老早已判明,朝廷与安西军必有一战,而最终的胜利者,必然是顾青的安西军无疑。”
“顾青胜,安西军胜,我陈郡谢氏便不是谋逆之世家,而是有拥戴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是安西军天下无敌的战力给了我陈郡谢氏底气。”,!
带不过。
矛盾积累太深了,尤其是高宗武后时期,朝廷横下心思要削弱世家门阀的影响,那些年世家子弟不知多少人被逐出朝堂,多少世家被武后的刚硬手段平灭,多少世家子弟泪流满面,在朝廷大军直抵家族门前时他们流着泪大声诵读圣贤经文,然后眼睁睁看着大军破门,屠戮抄斩,一家一姓一学说,从此永远消逝于世间。
饱含了血泪的恩怨纠葛,岂是一两句话能带过去的?
虽无国恨,确有家仇。
李隆基声情并茂地说完,他自认为走心了,连他自己都感动了,但是在座的世家子弟们却纷纷沉默不语。
他们不是家族的族长,无权帮家族做任何决定,但他们既然已坐在兴庆宫的夜宴里,便要担负起家族兴亡的责任。
气氛忽然有些僵冷,李隆基不悦地皱眉。
显然刚才那番走心的表演并未打动观众,入戏的只有他自己,小丑也是他自己。
李隆基咬了咬牙。
看来光走心不够,还要拿出真金白银才能打动他们。
唯有利益,才是永恒,才能消弭一切恩怨纠葛。
“世家与国同戚,朕已决定,明年起取消科举,朝廷选士从此只在世家之中取。”李隆基语气坚定地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家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隆基,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隆基微笑道:“你们没听错,取消科举制,恢复大唐立国初年的世家门阀荐举投行卷制,三省六部之朝臣,皆由世家荐举所任,世家所举,朕无不允者。”
见众人惊愕,李隆基趁热打铁,又道:“不仅如此,朕还决定,将大唐天下藩镇扩充至二十个,增补的十大藩镇南北各半,分赐予各大世家,朕允许世家于藩镇内可募兵,可征税,可自决徭赋,可自决藩镇之司法,刑名,牢狱,生杀予夺皆可,尔等可自成小国,前提是不反朝廷,不拥二主。”
这句话的威力委实巨大,震得各世家子弟耳朵嗡嗡作响,半晌没回过神。
让出的利益太大了,说是让出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世家分领十大藩镇,从此司法,赋税,徭役,土地和子民等等皆由世家予夺,这根本就是效仿汉朝时的分封诸国。
……这位太上皇是老糊涂了还是不想过了?
谢传经目光闪烁一阵,率先起身道:“陛下,臣等愧不敢受。”
李隆基颔首笑道:“你是陈郡谢氏的子弟吧?呵呵,尽管坦然受之,朕敢给,你们不敢要么?陈郡谢氏……呵,听说蜀州郡王顾青的正妃出身于陈郡谢氏?”
谢传经垂头道:“名义上出于谢氏,实则是张九龄之子张拯与妾室所生。”
李隆基哦了一声,含笑道:“原来是妾室所生,呵呵,名不正则言不顺,天下人终归认的还是正统啊。”
这句话明显话里有话,似在提醒,又似在敲打。
谢传经听懂了,却不敢搭腔,随着李隆基开出的这些条件,原本复杂的朝局更复杂了,谢传经只不过是谢家留驻长安的代表,却并非能做主的人,李隆基今夜说的这些话,他只能原原本本派快马传回家族,等家中族长和宿老们商议定夺。
宫廷酒宴散去,谢传经和世家子弟们纷纷向李隆基告退离宫。
众人走出宫门后,不约而同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面面相觑,各自苦笑不已。
宴无好宴,果然如此。
李隆基不愧是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除了战争,关于算计人心和朝堂平衡这方面的功力却是炉火纯青,世上罕有敌者。
太原王氏的一名子弟走到谢传经身边,轻声道:“谢兄,太上皇陛下今日提出的条件,你如何看?”
别的世家子弟也支起了耳朵,关切地盯着谢传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