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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果真是一种奇特的树木,无论是春夏秋冬,它的叶子始终都显得苍翠欲滴,仿佛涂上了腻脂的锦衣绸缎,时刻闪烁着美不胜收的柔润光泽。
可约莫也正是因为它的叶子占据了太多的光鲜亮丽,导致了此盈彼亏。
它的树干看上去是那么的苍老,苍老得宛若从远古时代走来的暮年行者,穿着深褐色的衣裳,却不蔽体,露出一截截好似青铜拼接而成的筋骨,没有生命应有的活力与血性,仅有难以描述的疲惫。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痛苦,抑制不住的痛苦。
它的分量,足以将铁骨铮铮的硬汉压得弯腰驼背,撑不起脊梁,只能拄着拐杖残存在世间。
那些好似枯死的杨柳般无力低垂下的枝条真的像是它紧握着的拐杖,深深插入地下,作为它吸收最后养分的传递线。
秦苍就这样背着秦无忆,看着她。
他不记得自己在悟剑峰待的半年里和这棵榕树具体说了多少的话,但估算下来,怕是不会超过三十句。
半年三十句,算下来一月不过六句,这种情况下,他与它又能熟络到哪里去?
偏偏除了风醉尘,悟剑峰上他与它最熟悉。
刚开始修行醉梦剑经时,他总是很容易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身无酒气,却比终日嗜酒的酒鬼看上去还要沉闷。
有风醉尘坐镇悟剑峰,他当然不必担心自己进入睡梦状态后肉身的安全,可如果每次都是随意倒下,醒来之后难免浑身筋骨作痛。
为此,他开始寻找一处舒适且较为隐蔽的地方。
经过两天两夜不间断的寻找,他终于找到了它。
半年来秦苍和它说的话不超过三十句,但靠在它身上沉沉入睡怕是不下三百次。
每次醒来后,他的脸上都会多出一两片苍翠绿叶。
打招呼也好,开玩笑也罢,他都一一笑纳,收入囊中。
直到后来他接受了盗取八荒魔珠的任务,匆匆离去,良久不归,这一习惯才未得到保留。
以后,大概也难以保留了。
风吹起秦无忆额前发丝的那一刻,秦苍已背着她来到了榕树旁,并且开始用手抚摸着它的树干。
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轻缓,时而沉重。
在秦无忆震撼无言的目光下,苍老的树干上渐渐浮现出一张并无衰竭气象,却也失去了年轻活力的脸庞。
秦苍的手还在树干上不曾放下,看上去犹如正触碰着它的脸。
蓦地,那张脸上勾勒出了一抹细微的弧度,像是在发笑。
秦苍凝视着它,没有以笑相回,只是用着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语气言道:“你还是老了,我也老了,师尊呢,他也老了吗?还在这里吗?”
他等着回答。
对方却沉默了很久。
半晌之后,好似调用了最后所剩的气力才说出的一句话,也并非他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变天了”
咔嚓!
意义未知的三字一出,那些下垂的枝条立时断裂成两截,如血液一般殷红的液体自这棵榕树的树干中流出。
秦苍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阻止,没有挽回。
因为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挽回不了。
他还知道此举并不意味着它的就此死亡,只是代表着它要沉寂许久之后才能再生。
树能再生,人能再生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