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了孤这里,虽然力有未逮,却也想做一些超出一家一姓的事业来,这个事业孤早在未央宫前便公告天下了,就是要废世族、豪强之天下,建寒门小户之天下!而如此作为,不是针对你们某些人,而是因为世族、豪强之流实乃汉室倾颓之根本!实乃天下不公之源头!孤为了行此事,放在以往,便是讨董伐袁灭曹,落在眼前,便是要坚持诸般新政,并继续扫荡南方!”
有将领欲起身避席称命,士武、士匡叔侄也要说话,却被公孙珣抬手压住:
“今日,你们且安坐听着便是……孤当然也知道,世间无万全之政,今日新政,将来迟早废弛,今日满殿新贵,将来说不得皆是祸国之人,但那又如何呢?孤不在乎!”
“你们以为孤之前所言辽西一匹夫之语是气话吗?还真不是!孤今日明言诸位,诸位亦可广而告之,那便是孤活着一日,就一日不许新政废弛,就一日可持刀剜去殿中腐肉!至于所谓天命革鼎之说,五德轮回之语,孤就更加不在乎了!”
“不过,这不是因为孤不愿做天子,不想以燕覆汉,而是说,孤若今日便称天子,谁又能如何?!天命二字,是区区一群狂悖儒生说的算吗?!让他们睁眼看今日之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新政,孤自为之!只会向前,绝不后退!天下,孤也当自取之!孤的天下,谁也夺不走!”
“臣司马懿,请陛下正位!”满堂寂静之中,一人忽然俯首。
“闭嘴!”公孙珣勃然大怒,却是抢在郭图等人下拜之前直接呵斥出声。“卫尉听令!”
“臣在!”刚刚又坐回去的赵平一个激灵,复又站了起来。
“孔融交接敌国,罪证确凿,免去一应职务,即刻发阴山劳改……现在就走,不许停留!”
“诺!”赵平赶紧应声,却又以名义上掌握禁中卫戍事的卫尉寺卿之身堂而皇之朝殿前几名义从示意。
而后者也赶紧入殿将彻底瘫倒的孔融拖拽了出去。
对此,已经头脑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是子羽却是难得松了一口气……平心而论,燕公还真是仁至义尽了!
“还有公仁。”公孙珣复又直接指向了董昭。“凡此番牵扯其中的士人、学子,无论河北、中原籍贯,是否为朝中官员子弟,还是什么降人名士,凡十五岁以上,一律发配淮南、南阳军前为陪隶!首相长子可死于军前,孤的长子也可以阵前效力,他们是个什么东西,能在后方坐享太平?!”
“诺!”董昭俯身称是。
“殿下仁慈!”司马懿也顿时浑身释然了下来。
“老魔小丑,不堪一对!”定下罪名,宣告了自己的野心后,公孙珣懒得多言,直接拂袖欲走。
“殿下!”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没有回到座中的首相贾诩却忽然喊住了对方。“臣还有条陈!”
公孙珣陡然驻足回头,却迎上了贾文和那双显得格外从容的眼眸,君臣二人对视了一阵,出乎意料,原本几乎有些暴走姿态的公孙珣却是瞬间冷静了下来,而片刻后,这位燕公更是回头安稳坐回到了位中:
“首相请言。”
“禀殿下,臣才德疏浅,自为首相,常常惴惴不安。”贾诩立在大殿正中,不卑不亢,缓缓相对。“但一日为首相,便当一日思天下安危,佐殿下长久……天下定前,军事未靖,制度不全,臣以为,殿下自可‘下不为例’,自可行今日恣意之态。但正如殿下所言,天下早晚要全为殿下全取,既如此,臣敢问殿下,若天下定,若燕覆汉,如殿下今日之恣意,难道可以再为吗?”
公孙珣沉默许久,方才迎着对方的目光点头:“不可以!”
“臣记住了,但恕臣冒昧,自蒙陛下恩德至此,这些日子臣一直在思索将来之事,并与诸相商议,斗胆以天下定、燕覆汉为前状,再询问殿下几件事情……不知可否?”贾诩说着,居然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上面笔画清晰,俨然早有准备,而其余五名相国,从审配开始,到临时被降格的戏忠为止,齐齐起身。
至于董昭,倒是原本就立在殿中,省的再起身了。
“今日殿中尽是燕臣,孤亦直抒胸臆,诸位相国又有何不可?”公孙珣长吸了一口气,却是在位中正色相对。“请首相试言。”
“其一,先汉之桓灵二帝荒悖,严刑峻法,动辄勾连无度,敢问殿下,若天下定,燕覆汉,则当宽宏仁恕为先,尽行法治,可否?”随着贾诩此问,因为事关刑罚尺度,连带着刑部、大理寺还有些许冀州本地官吏纷纷起身,俨然是认可贾诩此问。
“孤以为……当宽下而严上!当仁于政略而约束于个人!”公孙珣稍作思索,正色做答。“至于勾连之事,自当尽力限制。”
“臣知道了。”贾文和缓缓颔首,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询问不停。“其二,汉之一朝,如桓灵二帝信任阉宦无度,喉舌之任尽出于阉人,以至于有阉尹为尚书事,统揽天下政务。臣冒昧,敢问殿下,若天下定、燕覆汉,建制宫禁,不论阉人是否复用,不知殿下可能约束阉宦,不使彼辈沾染政事?”
“自然如此!”公孙珣这一次回答的格外利索,而此时,六相一牧以外,四台属吏,六部官吏也都渐渐醒悟,纷纷起身,便是武将队列中诸如田豫这种读书较多的也都警醒起身了,惊得张辽等人匆忙随从。
“其三,汉以外戚染指权柄,竟有鸩杀汉帝之事,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可能约束亲贵,不使彼辈以姻戚骤得使用,荒杂班序?”
此言既出,赵平、冯芳、公孙域等人各自打了个激灵,也是立即起身。
而公孙珣却也依旧干脆:“此事孤早有思索,不仅是外戚,便是宗室,也当以功论职,日后更当以科考入仕,自行转任,不可以皇亲国戚而越阶得显位!”
“臣明白了。”贾诩继续问道。“其四,前汉用兵西凉无度,屡费国帑,至于凉州叛乱数以十年计,而百年不停,至于黄巾起,天下已遭兵祸十三四年,几乎无处不战,无处不乱,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可能不以边功为耀,抚民以休养生息?”
“止战休戈,使民生息,本治乱之首要。”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起身,公孙珣愈发出言慎重。“但边功之论,当谨慎计量,若以利害计算,有益国家,孤是不会放弃开拓的。”
“臣懂了。”贾诩依旧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相询不止,而此时,满殿文武,几乎人人起身,便是司马懿也不敢跪着了。“其五,汉室衰落,多少是因为帝后权贵笃信巫道、谶纬,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为至尊,可能禁绝官造佛寺道观,少问鬼神?”
“可以!”
“其六,天命流转,世事难料,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为至尊,可能还刘氏昔日任用之恩德,不使汉室祭祀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