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备考学子来说,三个半月宛如弹指那么一挥,当冬袍换做春衫,承嘉十四年的原州取士正考就不远了。
三月廿五,天还没亮,婢女小梅就将云知意唤醒。
云知意迷迷瞪瞪坐起来,含混微哑的嗓音里满是残困未褪的薄恼:“家里着火了吗?!”
风俗上,大清早说这种话多少有些不吉利。小梅赶忙念念有词地敲敲床栏木头:“百事不忌,大吉大利。”
忙完这通,小梅才俯身靠近云知意耳畔,柔声禀道:“大小姐,子碧从槐陵回来了,说有急事需与您面谈。”
自元月下旬起,宿子约按照云知意的吩咐,带着妹妹宿子碧及一队临时招募的工匠再往槐陵,全权督办修缮小通桥之事。按照最初的预估,修缮事宜需到四月下旬方能完成。这宿子碧突然提前一个多月回到邺城来见云知意,想也知定是遇到事了。
云知意倏地惊醒,残困全消。
她匆匆起身披衣,等不及让小梅梳发髻,随手拿簪子将发一盘就赶去前厅。
宿子碧正在厅门前的回廊下踱步,一扭头见云知意来了,便迅速近前:“知意……”
“出什么事了?”云知意打断她,开门见山。
云氏祖宅是云氏先祖云嗣远主持修建,实际规模极其宏大,几乎占了邺城南郊望滢山半个山头。
如今这大宅里外都是云氏从京中派来的人,上山道又沿途有护卫暗哨,完全不必顾忌隔墙有耳的问题。
宿子碧便省略了礼节过场,直言道:“大哥让我回来转告你,槐陵县城里‘打娘娘庙’那帮神棍,恐怕是在乡镇山中以活人秘行不法之事。”
云知意闻言,顿时凌厉瞠目,语气冷凝:“怎么回事?说清楚!”
元月下旬,宿子约受云知意委托,带人再往槐陵去督办修缮小通桥之事,宿子碧亦同行帮手。
为监管方便,宿家兄妹就与工匠们一道,在小通桥附近的河边扎了简易帐篷。
半个月前的某个下午,宿子约闲来无事,便带了妹妹往见龙峰深处随意逛逛,这一逛竟意外发现两名躲在某个隐蔽山洞中的小女孩。
“大哥与我发现她们时,她们已在山洞里过了四个月,饿得没了人形,”宿子碧痛心地闭了闭眼,“两个都是还不满十二的小孩。”
兄妹俩原以为是这两个孩子家里没了大人,无人照拂才流浪山间;又或是她们家中实在养不起,就将她们遗弃在山中自生自灭。
哪知在给了吃喝,又好一番温言亲近,总算得到两个孩子信任后,兄妹俩听到一个让他们心中发毛的真相。
“年前入冬时,有人带着‘王女娘娘小神像’在槐陵最北的山下开坛祭祀,附近三镇辖下几十个村子都有信众前去。那两个孩子说,‘打娘娘小神像’当场附身显灵,通过祭祀者之口,宣称‘王女
娘娘需要年岁不超过十二的童男童女一百对’……”
云知意听得咬牙忍怒:“你们遇到的那两个孩子,就是被家里‘上供’的?”
宿子碧苦涩叹息:“对。神棍说,凡上供子女被‘王女娘娘’选中之家,不出七日定能得到王女娘娘的赏赐。据那两个孩子的说法,最开始她们村只有一户人家半信半疑,试着将左足微跛的十岁女儿送进山。五日后,那小女孩没出来,夫妇二人的枕边就平白多了一包银角,村里风传足足有两百枚。此事传开,邻近几个村镇就陆续有不少人家闻风而动。”
槐陵贫穷,两百枚银角在最偏远的村镇能引发人心贪念到何等地步,由此可见一斑。
宿家兄妹遇见的两个小女孩是同村人,在同一天被各自父母送进山。
“她俩虽年岁不大,但还算机警,没有听从神棍之言站在原地等‘王女娘娘的神使’来接。等家里大人放下她们离开后,她们立刻寻了荒僻山间道跑了,”宿子碧咬了咬唇,“两个都是猎户家的孩子,多少知道些在山中求生的窍门。怕逃回家还会被再送进北山,便一路顺着山间小道躲躲藏藏地瞎跑,误打误撞就绕到了见龙峰下。”
可毕竟只是两个小孩子,逃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有家不敢回,又不知该何去何从,就只能躲在山洞里,靠嚼野菜草根过活。
“那两个孩子如今在何处?”云知意问。
“暂时还藏在山洞中,我与大哥每日悄悄给她们送吃喝,没有让旁人知晓。”
宿子碧咬了咬下唇,半掀眼帘偷觑云知意。
“大哥说,你之前特地叮嘱过多次,不管见到槐陵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妄动,只需通知到你。可他实在没忍住,悄悄向槐陵县府投了密告信,告诉县府‘乡镇上有许多孩子被送进北山后不知所踪’。”
云知意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欣慰地点点头。“子约办事我向来放心,他这么做是对的。”
她想起冬日里在槐陵时,客栈掌柜夫妇,还有代任县令田岳都提到过:出了县城通往各乡镇的山中有极猖獗强悍的“山匪”。
当时田岳说,他自被急调到槐陵代任县令后,曾数次派出治安吏进山剿匪,却都无功而返。
如今想想,田岳究竟是真的尽力却无果,还是他根本就在借“剿匪”的声势,帮着山中那些人以“山匪”的事行吓阻之实,让寻常百姓不敢轻易往深山去?
云知意脑中飞快地转动着,同时一心二用地问宿子碧:“你大哥投过密告信后,槐陵县
府做何应对?”
“接到密告信的前三日,槐陵县府毫无动静,”宿子碧暗暗磨牙,“第四日,便有官差在槐陵街头一个个寻人比对字迹。幸亏大哥是用左手写的密告信,况且我们这几个月都在见龙峰下扎营,他们一时不会想到出城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