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疏,天低云暗。洪流奔涌的楚江,时而传来波浪的撞击声。沿堤两岸闪烁着隐隐约约灯光,伫立远郊,遥望楚云市如同一团喷射的烈焰。楚江东岸郊区的红山庙遗址,昏暗的夜色中有两个人影在晃动,他两走到伸向江中回水矶头停下,又蹲在地上,取出香烛点着,阵阵江风,把那微弱的火种一次又一次吹熄,他俩不厌其烦地又一次次点燃,直到蜡烛溶去一半,烛光才坚强的在风中摇曳,三支香被风吹得火星飞浅,纸钱飘散着火花,随着一阵鞭炮声起,男子直直地跪在岩石上,虔诚地叩首遥拜,女士也随之跪下磕头。
男士口中念念有词:“弟子朝旭,诚惶诚恳,遥拜过往神明,余母刘氏昭秀,平生乐善好施,诚奉我佛,积德仁慈,克已修身,幸得神明护佑至年逾古稀。不料近染沉疴,久病不起,我佛慈悲,弟子祈求我佛及上天神灵显圣,保佑慈母祛病无灾,早早康复。苍天在上,弟子愿折十年已寿,敬献慈母,以报养育之恩!”说完,抽泣不止。凤玲含着泪,将他扶起,才慢慢离开。
原来,朝母近来病重住院,且病情日益严重,朝旭是出了名的孝子。物质奇缺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简单得惊人。一次,母亲不经意流露说,“好久没吃过豆腐了。”正值深秋,又逢天下大雨,朝旭披上转业时部队发的雨布,在楚云市穿街过巷,找遍了大小饭店,一身淋得透湿,硬是在一家涉外宾馆买了几片豆腐,回到家,他冻得牙齿嘣嘣作响。母亲心疼地说:“儿啊!看你冻的,何必唷!”。朝旭孩子般回头看着母亲“嘿嘿!”一笑。他对母亲的孝顺,办公厅有口皆碑。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朝旭心如刀绞。他对妻子说要去西山观音寺晋香,为母亲祈祷。凤玲说:“你身为副市长,公众人物,楚云男女老少没人不认识你,你公开信迷信,一旦传开,影响多不好。”朝旭沉重地说:&ot;我不在乎什么影响不影响,只要妈能早些摆脱病痛,我啥都愿意做哪怕要我去死!&ot;凤玲知道丈夫孝顺,为实现他的心愿,说去郊区红山庙遗址祈求也是一样。
朝旭没法,只好推迟自己要参加的两个会议,将母亲交给妹妹、妹夫照看吃过晚饭,夫妻俩提着袋香蜡纸钱,步行十余公里,到楚云市远郊的红山庙遗址,趁着夜色无人知晓,悄悄为母亲祷告。
朝斌这段时间特别忙,奶奶住院后他只去看过两次,白天黑夜赶图纸,加班。当然,效益也相当不错。请吃请玩,应接不暇。工作室里,朝斌在电脑前移动鼠标,不断地翻阅显示屏上图案。电脑上显示《楚云市西山高新开发区设计综合图》
他的助手进来:“朝工!你得请客!”
朝斌回过头:“请啥客?”
助手:“喏!这是江城房地产公司梁老板,额外给你的感谢费一万五千元。”
朝斌:“请客我没时间,你代我请吧!随便你请谁,拿些钱去。”
助手站着没动手。
朝斌:“你拿呀!”
助手:“拿多少?”
朝斌:“随便,全部拿去都可以,人家不给我,不等于没这回事。”
助手:“那我真拿了?”
朝斌回过身动电脑去了。
助手拿了几张:“八百元,行吗?”
朝斌看着电脑,一手操作鼠标,一手摸着桌上的钱,随手抓了一把:“嗯!拿去吧!”
助手:“这么多哇!”
朝斌看也不看,也不吱声,把钱递给他。
助手高兴地接着,边数边往外走。
这天,朝旭刚从医院看望母亲回家吃晚饭,凤玲战战兢兢地对丈夫说,朝斌不知哪来那么多钱?一次给她二十万,叫她存到银行,并且叫她不要告诉任何人,连父亲也不要讲。朝旭一听,眉头一绉,想了想说:“他没说这钱是哪来的?”凤玲摇摇头,朝旭放下碗筷,抽起烟来。待了不久,说:“他现在哪儿?你把他给我叫回来。”凤玲放下碗筷,即刻给儿子打电话。此时,朝斌正在一家宾馆喝酒,他对母亲说今晚不回家了。凤玲一听急了,说:“你爸叫你回来。”话没说完,朝旭一把从妻子手中抓过话筒,对朝斌说:“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听到吗?”说完,将话筒“啪!”地一下挂了,凤玲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丈夫发这么大脾气。朝斌一听是父亲严厉的声音,马上说:“好的,我马上就回来!”朝旭接着又拿起电话拨通了林杰,告诉他说:“小林吗?你告诉信托投资公司张总,今晚我有一个重要活动,请他们自己先研究一下,明晚我再去参加他们的会。”放下电话,只见妻子坐在一旁擦拭眼泪,他走过去,抚着妻子的肩安慰说:“但愿他没事,真的一旦有啥事,那也只得依法办。”凤玲听了这话,一下倒在丈夫怀中,放声哭了起来,她哭诉道:“我们就这一个孩子,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呀!”朝旭不好说什么,他把妻子扶到沙发上靠着,自己掏出烟来猛抽着。过了不久,门开了。朝斌进到屋里。一身酒气,笑呵呵地喊了声“爸!妈!”。朝旭“嗯!”了一声,说:“先去洗脸!”。朝斌进洗漱间去了。凤玲也坐正了身子,仍旧眼泪婆娑,她小声求丈夫说:“你可千万别揍他唷!”朝旭痛苦地拍拍妻子的肩,沉重地点点头。朝斌从洗漱间出来,红光满面地显得十分精神。他挨着父亲坐下,漫不经心地问:“爸---!啥事儿?电话里那么凶巴巴的!”朝旭劈头就问:“你那钱是哪来的?”
朝斌听了,开始一惊,继而满不在乎地说:“哦---!我以为啥事儿哩!不就那点儿钱吗?算啥呀!”朝旭说:“那点儿钱?我问你,你每月工资多少?”朝斌回答说:“加奖金六千块钱呗!多少?除了留点儿抽烟我不都交给妈了?”朝旭又问:“那你咋会一次有几十万拿回来?”朝斌听了,看了母亲一眼,意思是说“我不是说不要告爸吗?”凤玲含着泪说:“这么多的钱,我咋能不和你爸说啊!一旦……。”凤玲又哭了起来。朝斌这时从父亲面前的茶几上拿过一支烟,朝旭将打火机推到他面前,朝斌接着打火机,点燃烟深深地抽了一口。朝旭严肃地看着儿子,也不逼他,等待他说出钱的来龙去脉。朝斌抽着烟,低下头,半天没说话。母亲凤玲却沉不住气了,急得直拍沙发,说:“你倒是说话呀!这钱是咋来啊?”朝斌这时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又绉着眉抽口烟,凤玲急得又要催,朝旭抬手给她做了个手示制止了。朝斌侧面看了一眼父亲,慢慢地说:“这事要说大也大得,说小也小得。”朝旭冷冷地问:“啥叫大也大得,小也小得,说得轻松。”朝斌说:“只要您肯帮我,这事就没事儿,您不帮我,那就死定了。”朝旭说:“我咋帮你?”朝斌诡异地看了一眼父亲,说:“原本不想给您说,因还不到时间,西山工业园不是有几栋宿舍楼吗?试验楼和办公大楼是我设计的,宿舍楼是另外几人搞的。我一个朋友他想承建宿舍楼,找到我,当时,我给他说我只负责主楼,副属工程不由我管。可他说不由你管那没关系,到时请你父亲给业主打个招呼就行了。我说,那行!到时候试试吧!”朝旭插话说:“啥叫试试?毒品能试?王法能试?嗯!说吧!”朝斌接着说:“后来,他拿来一套建筑设计图纸,说容积率有所改动,要我找总设计师签个字,我给他办了。不久,他提了二十万元钱到办公室,说是表示感谢。我当时不要,可咋也推脱不了,我就收下了。”朝旭说:“改变图纸需经建设、规划、设计三家会审,你怎么能独家签批呢?另外,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问:“那人是谁?他哪来这么多钱?你详细说说。”朝斌一听,以为有门儿,于是,就把全过程讲了出来------
这天,朝斌和娇娇一起在一家酒店吃饭,娇娇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她一个叔叔想见见朝斌,娇娇为难地说:“不行不行!”紧张地把手机就掐了。朝斌见了,笑道:“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呢?干吗这么紧张啊?”娇娇脸一红,说没什么。朝斌哈哈大笑,说:“你呀你!这算什么!一个女孩子有几个男朋友不是正常事儿,干吗这样躲躲闪闪?我可以先回避。”说着,起身就要走。娇娇急了,起身上前一下按住朝斌的肩膀,说:“不是,你听我解释,是我一个叔叔想见你。”朝斌这时才坐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娇娇,问:“叔叔?你的叔叔?”娇娇回到自己坐位上,点点头“嗯!”又冷冷地说:“说是叔叔,其实是我母亲相好的。”朝斌一听乐了,笑道:“你母亲相好的,你叫他叔叔?”娇娇羞愧得低下头,没吱声。朝斌好象很感兴趣,说:“他想见我---?”想了想,又说:“哦!我明白了,爹亲叔大呀!见我也是正理,未来的女婿嘛!”
朝旭听到这里问:“这个娇娇是什么人?他叔叔又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朝斌接着说:“娇娇姓虞,她父母已经离婚了,所以跟母亲姓,他叔叔姓文,实际上是他的继父。”朝旭点了点头。
娇娇的叔叔来到酒店,朝斌一看,心里不舒服,因为他长相太一般,但朝斌嘴里并没说出来,看在娇娇的面子上,还是热情地打着招呼。说了一会儿话,朝斌已了解到娇娇的这个叔叔是搞工程的。朝斌说到这里,引起了朝旭的警觉,问:“他姓文?搞工程的?”朝斌点头,朝旭又问:“是不是叫文璐?”朝斌听了,诧异地点头,并反问道:“是呀!您认识他?”朝旭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说:“我真不知道你在社会上接交一些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还能和你搅在一起,可见你素质之低啊!”于是,便把文璐的基本情况给朝斌说了一遍。凤玲在一边听了,说:“以怨报德的小人啦!”又对朝斌说:“这种人你也接触,真叫人担心啦!”朝斌却不以为然,说:“把钱退给他不就得啦!这有啥着急的呢!”朝旭听了,说:“孩子啊!你想得太简单了,中国的事情你不明白呀!这钱一旦粘手,你就说不清了哇!退!你能退得了吗?”朝斌又说:“我叫娇娇去退给他。”朝旭否定道:“那也不行!”朝斌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就……。”朝旭生气地说:“胡扯!”朝斌不服气地说:“那咋办?”朝旭把未抽完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嚯!”地一声站起来,严肃地说:“马上携款投案自首!”说完,难过地背转身去。朝斌听了,也“嚯!”地站起来,坚决地说:“不可能!这又不是犯罪,凭什么要去自首?”凤玲吓得也站起来,看着他父子俩不好说什么。朝旭转过身来,眼睛盯了儿子一会儿,说:“孩子啊!这就是犯罪,收受贿赂罪!”朝斌狡辩道:“可我还没给他办啥事呀!”朝旭说:“没办事!那设计图纸的改变是不是为他办了事?如果说,你没给他办啥事,现在自首就可能宽大处理,否则,一旦他告发、举报,性质岂不更加严重。”朝斌说:“我退给他还不行吗?”朝旭说:“你说得轻巧,可以说你现在连他人都找不到了,还有那个娇娇,也是被人利用了。”朝斌很自信地说:“那不见得!”说着,当场就给娇娇打电话,打了几次,结果娇娇的机总是关着的。朝斌这时才感到问题的严重,脸色也变得苍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握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凤玲更是紧张得不得了,走过来捧着儿子冰凉的手,期待的目光看着丈夫。朝旭也坐了下来,先拿出支烟来准备自己抽,看着儿子紧张的样子,又把烟递过去给他,朝斌接烟,朝旭在帮他点着。然后,再自己抽着一支。他吐了口烟雾,对儿子说:“去吧!听爸的,爸走南闯北多年,啥事不清楚?现在自首了,大不了一年半载就出来了。一旦人家举报,十年八年,这一生不就完了。”说完,他忍不住眼泪盈眶。朝旭又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这个做爸的害了你呀!我不在这个位置,没有这个特权,你就不会生发此想。可你要知道,爸这权力是属于人民的呀!就象多年前爸给你说过的一样,爸当时手中有的是钱,可那是华宇的、是程总的钱呀!这不是一个道理吗?亏你还是个留学生啦!你太不争气了啊!”朝旭对凤玲说:“明天你陪斌斌一起去!咋说都行,可以告诉他们,朝斌是我的儿子,但也要告诉他们,要依法办事,但不许通知媒体,干那种尊父贬子的胡吹,我儿子是一时犯傻,不是本质问题。我想不会有什么大事,把那个存折带上。办完以后给我打个电话。千万不要让他奶奶知道,噢!”又对朝斌说:“吸取教训,做这种事是会家破人亡的,好在发现得早。你要知道,生在官宦之家,并非幸事,父亲的地位往往使家人丧失警惕。我也不是不帮你,殊知,那不是帮你,是害你,也是害我,害全家,更重要的是危害国家。为国为民者兴,为家为族者亡啊!当前这么多的案例,你难道没看到吗?我原以为只要你从事技术工作就安全了,想不到……。唉!啥也别说了。”朝斌听到父亲如是说,眼泪也流了出来,不一会儿,他抬起头,对父母亲说:“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特别是给爸脸上抹黑了。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去!”说完,扒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朝旭站起身来,走到儿子身边,抚摸着朝斌的背,流着泪沉痛地说:“犯错人所难免,你仍然是我的好儿子。把这次教训当成人生最难忘的一课吧!爸相信你回来以后,会干得更好,绝不可破罐子破摔,你的人生道路才开始啊!”朝斌听了,又扑到父亲膝下哭起来,朝旭摸着儿子的头,痛苦地望着儿子,说:“进去后有什么困难告诉你妈,要注意身体,爸妈等着你噢!”朝旭的心里在流血,他浑身在颤抖,这也是朝斌从来不曾发现过的,母亲更如遭遇晴天霹雳,伤心不已。
第二天,凤玲带着那一笔款子的存折,与朝斌一道去了市反贪局。当凤玲亲眼看到检察官将儿子戴上手铐时,她的心都快碎了。回家的路上她不敢悲伤,独自一人回到家中痛哭了好久。考虑晚上还要给婆婆送饭,凤玲只得强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