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度,拿捏的极其精准。
没有经历过复杂的宫廷权力的斗争,是很难体会到其中微妙界线的。
当秦俊秦理辞归后,中枢的局面完全变了。
皇家和秦家就没有了剑拔弩张的紧张,双方没有了直接的矛盾冲突,虽然秦家势力日浓,但对于刚刚亲政的皇帝来说,秦家现在已经不是主要的问题了,甚至还能成为强力的辅助力量。
对于十六岁的天子来说,如何尽快的真正掌控朝堂,将权力收回手中,这才是第一要务,秦家带头配合,这是盟友,不是敌人。
甚至秦家在朝中的这些宰执,也是可靠的盟友。
天后很欣慰。
“你真的成熟了,长大了。世祖曾是太师倾心教导的门生,但世祖聪明一世,却连最基本的一件事情都没有搞明白。做为执掌大唐江山社稷的皇帝,要弄明白的第一件事情,那便是搞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如果连真正的敌人都没分清,搞不清主次,那结果自然不会好。世祖就一直把太师把长孙公等无老当成敌人,那些本来是世祖最坚定的盟友,是他的支持者,结果他却当成自己最大的敌人来对待,想尽办法将他们清除,结果最后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开元朝,世祖与元老们有矛盾冲突,这很正常,但是这个冲突绝不是皇帝面临的最大矛盾,顶多只能算是次要矛盾。你再看圣祖在位二十一年,又是如何对待朝中各方势力的,既打又拉,分化拉拢,手段灵活,甚至能够主动妥协,不屈不挠这才是真正圣天子该有的。”
天后在教导年轻的皇帝,秦家势力确实很强。
但只要秦家有秦琅秦俊秦理这样识时务知进退懂分寸的当家人,那么就不要总盯着秦家。
斗争是要有的,但得控制好分寸,这其中的博弈很复杂,必须得小心把握,只要把握好这个度,那么既能提防秦家威胁到皇权江山,又能借助秦家力量稳固皇权。
不要把盟友变成敌人。
也不要如世祖一样,总幻想着自己能够一言九鼎,甚至为欲为,就算是开国的高祖皇帝,开创贞观盛世的圣祖皇帝,他们都不可能完全随心所欲,越是皇帝,越得懂得妥协。
得调和各方的利益,皇帝是那个权力利益的分配者,而不是那个独享者。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一点基本道理都不明白,下场就会跟世祖李胤是一样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秦琅十六岁时就对圣祖说过的一番谏言。
“哀家知道,这里面的度很难把握,但只要大方向不错,度的把握可以慢慢来。”
只要能认清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真正的敌人,那么就算李烨还年轻,没经验,但是朝廷就不会有大的动乱。
甚至只要能够做到利益的妥善分配,那么就算将来秦太师去世后,秦家后人有那不懂进退的妄人,想要图谋不轨时,也不会有机会。
大唐江山已历五帝,传承六十年,只要掌握好这点,那么就能继续平稳的向前。
“哀家已经还政于皇帝了,朝廷事务以后就得你自己多琢磨把握,但有一条哀家想再郑重的提醒皇帝。”
“请天后教诲!”
“大唐立国已六十年,经历了数朝无数将士们的拼搏奋战,打下了如今大大的疆土,甚至可以说是秦汉未有之广阔疆域。”
“这也有天后的一份功绩,上元十五年,都由天后垂帘听政,平西域,开中南,拓东北,通四海······”
“你啊,不用奉承我。”太后笑了笑,“我只是一介女流,当年你父皇突然驾崩,那时我是多么的孤弱无援,孤儿寡母的担心吊胆。”
“上元朝十五年来,我所做之事只有一件,尽量查遗补缺,虚心接纳宰执臣工们的忠言良策,为大唐的制度填补漏洞,我认为上元朝最大的功劳,就是修订了边军制度,使的边疆安稳下来了,但是这个制度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只能待后人再修补。”
“我今日想与你说的便是,大唐有如今之疆域,已经足够大了。朝中也早有许多大臣曾进谏,说大唐如今扩张已到极限,十镇节度使镇守四边,兵强马壮,更是隐忧。”
“大唐也已经没有了人口可再迁移边疆,而中原地区遍地的庄园奴隶、工坊矿场奴隶,犹如不断堆积的干柴,同样十分危险。”
“历经几朝的功勋集团势力越来越大,大兴工商贸易以来的大海商集团,还有内地的豪强们控制着各地的工商业,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强,都是隐患。”
“皇帝,这盛世之下,已经有了不少积弊,更有许多隐忧,我希望你亲政后,能够开始停止继续对外扩张,开始收缩力量,稳固内政,想办法调节改善如今国中的这些功勋集团、士族集团、地方豪强、海商集团们的利益分配,保持稳定,否则一旦任何一股势力失控,都可能是燎原天火。”
“不要再扩张了,先停下来稳固消化这些胜利的果实吧,安心发展内政三十年,到时大唐的人口能翻上一翻,就能积聚起足够多的实力,再去掀起一轮新的扩张,但现在,必须得停止对外扩张了。”
太后很认真的对儿子建议,“便以上元十三年的边境线为界,停止继续对外扩张,西域西至夷播海,南至乌浒水为界。可萨、吐火罗、锡斯坦等都只保留羁縻统治就好,中南的真腊、林邑、盘盘、狼牙修等国也不要碰,东北方向,辽东辽西朝鲜三道实控便好,至于渤海、黑水、鲜卑、漠北诸地,仍然羁縻控制,许多边疆新征服之地,都还一片空虚,实在没有必要继续无止境的对外征战扩张了。”
“边镇节度使已经兵强马壮,甚至加起来实力远超京畿之地的禁军力量,若是再让他们继续扩张下去,早晚边镇会失控,对眼下朝廷来说,继续扩张毫无意义,只要我们真正能控制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