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转世重来,她便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被前世的羁缚牵绊并不是什么好事,与我相连的命运,更是不幸中的不幸了。”
玄微平淡地述说着,他说这些时并没有看向望凝青,只是垂着眼,看着桌上的杯盏。
“我对她唯一的期望只有她重新走回自己的仙途,所以我将自己的气运转赠予她,同时将她带到天机阁主跟前,寄望于她能得到庇护。”
“你想让她取代我?”
“嗯。她说不清自己的命格,也辨不清自己的过往。我原是分不清的,但她无论是心性还是韧力都不如你,所以我已是认定你是气运之子了。”
玄微承担不起认错人的代价,但终究不是真的傻。天机难测,命格可以被混淆,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磨灭的。
“为了这些,所以你要杀我?”望凝青觉得有些荒唐。
“不止。”玄微放下了茶盏,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爱人的死亡是一个导火线,但归根究底……是我的道心被磨损了。”
玄微看向窗外飘零的碎雪,那是他早已破碎难弥的道:“年少时的我也曾坚信,手中持剑便是为了兼济苍生,守卫心中正道。”
“是以当掌门找到我,劝说我拜入剑尊门下,延续剑尊那足以止戈天下的剑道时,我明知前路艰险,却依旧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师尊几次三番提醒我等,告诉我等此道艰难,多有不易。但我总是不信,我总觉得,为了苍生,我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痛都忍得,我一定可以跨过那些苦难。”
“与单纯追逐力量的默妄不同,我总觉得自己的心中是有信念在燃烧的。我也一直相信,只要我怀揣着守护众生的信念,我便永远不会倒下。”
“默妄最初走火入魔时,我心中是有些鄙夷的。单纯角逐力量的欲望不够坚定,没有信念的人必然无法走出太远,我是这么想的。”
玄微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这么长的话了。他语速很慢,仿佛咀嚼着将要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
玄微垂眸,窗外浮薄的天光照落在他的眼角眉梢,这具死灰之木般的躯体又能隐约看出旧时的模样。
“我后来才知道,为他人而不是为自己许下的愿望,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压垮。”
爱人死于雷劫的那天,清寂山受雷劫所引,下了一场冷彻入骨的雨夹雪。
雨夹雪比单纯的下雪还要冷,那冷意如附骨之疽般拼命地往骨髓缝里钻,而他跪在雨中,眼睁睁地看着泥泞的水面倒映着他破碎的道心。
爱人身死道消之际,那一丝可被窥探的命运伴随着溢散的灵力一同倒灌入体,他在心魔重重的幻象中看见了九州皲裂、四极分崩的惨烈情景。
“我看见魔界因黑日倾颓,妖界天地木枯萎,人间地脉休寂,轮回不复,阴阳倒逆。”
“我看见世间饿殍遍布于野,三界战火重起。我看见白骨堆积如山,死魂盘亘荒地,恸哭哀嚎,昼夜不宁。”
“为延续世界之命络,世间大能逐一陨落。直到你横空出世之日,修真门派十不存一,各派弟子所剩无几。”
——滴答,错觉一般,是水滴落入湖泊的声音。
窗外飘零的雪似乎变得更大,风吹得更急。
“我要护的人与物事,最终一个都没能护住。”
“……”望凝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认为这是我的错?”
“我知道不是,即便没有你,此方天地也迟早湮灭。反而是因为你,世界才有一线生机。”玄微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但人心如此,盛不住苦难,容器便会碎裂。”
“维系世界并非一人之责,所以才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死去。我也好,爱人也罢,所有人都不过是熔炉中的蝼蚁。”
“但你无法接受?”
“不错,我要如何接受这可悲的天意?”
“杀了我,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我知。当我继承那混淆天机的权能时,第一个扭改的不是你的命格,而是这岌岌可危的天命。”
“你失败了。”
“我失败了。”
因为亲自尝试过,所以知道希望有多渺茫。跋涉过同样一片湖滩,便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怎样广袤的海洋。
“你不信我。”
“我不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