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就严徽这些日子对御史的了解,他们毕竟是正经官员,是有风骨的文士。各家藏着阴私的偏门旮旯之处,他们没有,也不屑去研究。
可有多少机密,都是经由最卑微的小人物,从最不起眼的蛛丝马迹泄露出来的?
“有意思。”长孙婧思索着,“吏部里虽然有百官的花名册,却没有详尽到你这个份上。顺着你这个思路一层层细化下去,不仅朝中官吏,连京城各家各户的情况,我都能了如指掌。你知道我最想了解什么吗?”
严徽道:“臣斗胆猜测。陛下最想知道的,还是京中权贵们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究竟如何。哪些可以供陛下利用,哪些则应当斩断。”
长孙婧低垂着眼,一脸若有所思,却并未反驳。
严徽裣衽,再度跪拜:“臣想将这些名册全部完成,还望陛下准许臣调查百官,京城百姓之权。”
长孙婧将书册卷着,在掌心轻击,目光幽深。
“御史才有监察官员的权利,你一个后宫侍君,却想给百官摸个底,好大的胆子。况且,刺探阴私不是君子所为。你做的这事,要是传出去,可是要被人所不齿的。”
严徽却正色道:“世上之事,分可为和不可为两种。而不可为的事中,又有一种不可为,但是应当为。臣想做的事,便是这类不可为,却又应当为的。”
他抬头注视着长孙婧:“陛下是代天驭宇之人,可若连手下的人和身边的事都不能彻底掌控,又如何驾驭他们呢?”
长孙婧眉尾轻挑。
“陛下手中有能吏而无恰当的官职给他们。而那些世家豪族的子弟,霸占着官职,彼此相护,陛下的人即使被强行安插进去,却总是遭受排挤欺压,无法发挥才干。陛下苦此已久。”
这也全正中红心。
“臣入宫来到陛下身边,就是为陛下分忧的。臣愿替陛下刺探情报,发其阴私,协助御史清理朝堂纲纪!陛下要用臣做什么,臣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言毕,再度拜在女帝身前。
长孙婧坐下,缓缓开了口:“子瑞,我不可能公然下谕旨给你。你只得暗中行事。你是读圣人书长大的,你未必做得来这种活儿。”
“事在人为,陛下。”严徽道,“臣并不是单打独斗,臣的背后有陛下。只要陛下支持,臣无所畏惧。”
“你是真不想要声誉了?”长孙婧问。
严徽道:“臣是后宫侍君,一不审案,二不判案,更不干涉朝政。只要情报无误,臣何错之有?”
“你不怕被人怨恨?”
“怨我之人,必然有犯法违纪之处。”严徽道,“被这等人怨恨,不是恰好能说明,臣站的是天地正气的一方。臣纵使在阴暗中行走,却是身正影直,心中无愧!”
屋外寒风呼啸,落雪无声。
屋内,地龙烧得暖暖的。严徽心绪激动,伏跪在地上,鼻尖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长孙婧低头翻着书册,有半晌没有开口,屋内只闻翻书声。
寂静之中,严徽听长孙婧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便无回头的机会了。”
“臣知道。”严徽平静道,“臣已深思熟虑了数日,才做下这个决定。人生在世,光阴有限。臣只想在有生之年,尽绵薄之力为陛下效劳,做下一番事业,不枉此生!”
又抬起头望了女帝一眼,咬牙道:“臣已给家中去信,请父母弟妹动身上京,与臣共进退。”
这就是主动将家人押在京城里,位于女帝的监视之下,以表明自己绝对的忠心了。
到此刻,长孙婧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么,先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