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冬雪初晴。
整个京城的喧嚣都被大雪压了一头,唯独安阳公主的别院门前,车水马龙,贵客盈门,一派热闹的景象。
作为女帝看中的妹妹之一,安阳公主在皇亲国戚中的待遇是很好的那一拨。她的别院占地十分宽阔,香雪河在园中转了一个几字型的弯,园中遍地奇花异草,冬天寒梅齐绽,是京城里的一景。
所以每到隆冬,安阳公主都喜欢在这里举办赏梅会,招待京城里数得上好的权贵。
冬季也是京城里的社交集会密集的季节。
天寒地冻的,权贵们不方便去郊野里遛弯撒野,只能在家中举办宴会,走门串户,顺带给儿女们相看亲事。
今日的安阳公主府里,一大群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就分外醒目。
各个锦衣华服,明眸皓齿,青春的面孔没有一丝阴翳,也不知半点忧愁。光是望着这些孩子,便令人心情舒畅,心生羡慕。
园林之中,少年们成群结伴地在这一片香雪海中漫步谈笑,彼此眉来眼去,无数绵绵的情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酝酿了出来。
女眷们则坐在暖亭、花房里里,抹牌听戏,一边交流着进来京城里发生的大小事。
说也是巧,最近一个来月,京城里大事没有,小事却是接连不断,都还是颇能作为谈资的好货。
“你们都听说了吗?就前天,吏部王侍郎的小儿子偷远房堂嫂,被堂兄打折了腿!”
“怎么没听说?我陪房的婢子打听到,王小郎同那女人偷情已有一阵子,因为知道堂兄妒意重,又是个武夫,所以一直瞒得死死的。这一次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抓了个正着,险些被打去半条命……”
“天下哪里有不漏风的墙?私德有损,王家的脸可丢尽了。我家男人同我说了,那王小郎的官怕是保不住。”
“孙国老的孙子宠妾灭妻,让爱妾穿正妻的命妇朝服,还辱骂正妻。也被御史参了一本。原本要升官的,现在反而被贬了一级。那正头娘子倒是借此机会离了婚,脱离了苦海。”
“还有兵部那个主事,堂堂六品京官,竟然有喜欢顺手牵羊的癖好。听说大理寺的人从他私库里抄出不少东西,不少都是从同僚、上峰家里顺出来的,却又不大值钱。真不知道他图啥?”
“吏部那个才最好笑。纵容家丁去强买地,反而被对方给敲诈了,还给赖上了人命官司。没见过当官的怂到这份上的……”
“说起来,最近京里因私德而出事的官员,还真不少,吏部和御史台好生忙碌。”
女眷们讨论的,都是一些近来犯事的中低阶官员。他们被揭发的也不是什么贪赃枉法的大罪,大都是私德有亏闹出来的小错。
往日这些丑事都藏得好好的,最近也不知怎么,全都阴差阳错地露了馅儿。
小错终究也是违法的,在女帝下了整肃朝纲的命令下,吏部的手段比往年要严厉苛刻许多。削官的,贬谪的,统统不留情面。
而戏楼对面的厢房里,男人们讨论的那些犯事的官员,官阶就要高得多,所犯的事也相对无趣很多。
“太尉,您可不能再置身事外!”一位中年官员面色怅然地哀求着。
“现在那边才刚动手,杀鸡儆猴,拿不重要的小官练手。接下来,就要冲着各部高官而来了。各家的子弟、学生都心神不定,不知道明日是不是就轮到自己。”
“削了我们的人,换上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提上来的破落户。新贵、暴发户在京城里横行,不将我们这些王侯世家放在眼中!”
戏台上的乐伎正唱着这一折子戏里最精彩的片段。包厢里却无人朝戏台多看一眼,全都愁眉苦脸地望着坐在正中的那个男人。
左韶风穿着一身赭红武袍,俊朗的面容一片慵懒,斜倚在矮榻里。
一位面容姣好的小童正跪在一旁,为左韶风捶腿斟酒。
包厢内一片愁云,众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诉苦,只有左韶风的目光越过一张张苦脸,落在戏台上。
左韶风就在这时开了口。
依旧是那一把低沉的嗓音,纵使男子听来,都觉得淳厚动听。
“陛下素来重吏治,今年尤其下狠手整治不合格的官员。诸位混迹官场许久,尸位素餐的官是什么样,心里都清楚。什么官该提拔,什么样的该滚蛋,吏部和御史台有规章制度,想必也不会冤枉了谁。”
“可是,被清查的都是我们的人。这分明是上面那位借着吏治,报姜为明之仇!”
“你太高看姜为明了。”左韶风冷笑道,“他再受重用,不至于让那位起这么大的场子专门为他报仇。再说,出事的虽是诸位的门生子弟,可若没有不法之处,又怎么会被抓住!”
众人急了:“太尉,那边专攻我们阴私之处,防不胜防。谁也不是圣人,总有些言行不慎之处。便是太尉您自己……”
左韶风抬起了眼皮,目光阴鸷。
对方闭上了嘴。
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抚着胡须,笑道:“犯事的官员,罪证确凿,又没有被冤枉,你们让太尉能做什么?太尉掌军政事务,又管不到吏部头上去。”
众人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