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乌鹊在枝头喳喳地叫。
阿松素来爱凑热闹,可今夜里却觉得那些宾客们啰啰嗦嗦,好不识相,几次三番坐不住,直欲冲出去把他们都赶走。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她也困了,撑起眼皮往外瞧,人影晃来晃去,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方才在外面只来得及看了那几眼,她隐约记得薛纨也是笑着的,坦然自若地应付着宾客们的戏谑——他向来是这样,阿松从来猜不透他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也不大在乎。
今天,他应该也是高兴的吧?她悄悄想着,有点没底气。
再伸出脖子时,外头人稀了,声静了,零星几个老仆妇还在收拾残羹冷炙。墙椽上的朱红灯笼透了光,院落渐渐露出旧貌来——这哪是谁家的豪宅,分明还是薛纨那个简陋的家呀!糊了新窗纱,结了彩绢花,凭添了喜气。
家仍旧是那个家,阿松不失望,反而踏实了——而那角角落落里透出的热闹劲,似乎也彰显了主人的心情。
忐忑消失了,她心安理得地坐回帐子里,耐心等着。
外头格外静,迟迟没听见薛纨的脚步声,阿松忍不住了,脚步放轻走到门口,见薛纨把仅剩的奴仆招呼到一起,赏了几把钱给他们——大概出手还算大方,众人合不拢嘴地道了喜,各自散去了。他没立即回来,在檐下又站了一会,想心事似的。
他偶一抬头,阿松立即心里一跳,忙躲回房里,拾起纨扇,扶正珠钗,低眉垂眼地含着笑。
橐橐的脚步声,薛纨进房来,关了门。
阿松眼尾一乜,见他远远坐在案边,无声地看着她,那种浮于表的笑容没有了。
阿松瞥了他一眼又一眼,不见薛纨搭话,阿松恼了,将他狠狠一瞪。薛纨回过神来,唇角一弯,松了松筋骨,却仍旧坐在那里,只笑道:“幸而你这一瞪眼,还有点阿松的样子。”
阿松听这话头不对,顾不上娇羞,忙跳下来掌起铜镜,搭眼一瞧,自己脸上一团红,一团白,粉腻得要掉渣子,她懊悔不迭,忙要去抹,忽觉手边一凉,是薛纨打了个湿手巾来。阿松抓起手巾仔仔细细地揩了脸,渐渐露出光洁额头,纤秀双眉。眼梢一弯,是灿然的笑容。“是我呀,”阿松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那我得闻闻味才行。”薛纨故态复萌,笑话起她来。
阿松哼一声,翻他个白眼——想起初始的时候,心里却甜丝丝的。生怕要笑出来,阿松板起脸来反唇相讥,“你身上酒味才冲呢。”
薛纨习惯所致,从来不贪杯,衣袖里都是席间穿梭时沾染的酒气,在门窗紧闭的室内陡然浓烈起来。他便起身,解开衣襟。阿松眼睛眨也不眨,见他脱了外袍,底下还是严严整整的中衣,她忍不住叫嚷起来,“还是冲,好冲好冲。”
薛纨轻笑一声,“你,这么心急?”
被他说中心事,阿松一窘,立即道:“我是让你离我远一点!”
薛纨也不反对,径自收起灯笼,汲水洗脸,阿松半晌没做声,见他背身去剪灯花,她总算鼓起勇气,问道:“你高兴吗?”
薛纨眉头微挑,放下剪刀看她一眼,“怎么,难道你不高兴?”
“我高兴!”阿松的声音脆生生,正见他解衣脱靴,她陡然想起曾经在薛宅过的那一夜,嬉笑一声,阿松将脸颊往纱帷上轻轻一偎,歪着头看他,“我早说过了呀,”妩媚的眸子里带点得意,“我一定得嫁给你。”下巴一抬,又有点蛮横:“你就算不高兴,那也没用!”
这一副得逞的神态,简直是让人忌恨——薛纨手停在靴子上,种种不忿涌上心头,他抬起眼,拧眉看着她。
阿松暗暗握紧了拳,声音却更坚定了,“任谁不高兴,都没用!”下一瞬,她就被薛纨推后,仰面倒进了绣褥中。阿松的蛮横不翼而飞,娇怯怯地惊呼一声。薛纨俯身下来,因为薄染酒意,眼眸格外亮得慑人,“那你说,是谁不高兴?”
“反正不是我,”阿松眼里闪动笑意,手悄悄环上他的腰,再不肯放开,“也不是你。”
薛纨似笑非笑,“其实我有点不高兴。”
阿松眨一眨眼睛,也不追问,她脸凑上来,张开红艳艳的唇瓣,对他轻轻哈口气,“你闻闻我呀,”她的声音甜甜的,“我现在一点也不臭,还很香呢。”
薛纨眸光下移,正见她微敞的领口,薄薄的衣衫下,那一颗心分明在猛烈地跳动着。他径直扯开她的衣襟,阿松才闭起眼,悄悄撅起唇,只等他来吻她,谁知他这么不客气,阿松始料未及,缩了缩肩膀,嗔道:“你还没闻闻我香不香呢。”
“好香,”薛纨在她颈间深深嗅了嗅,扑哧一笑,“一点都闻不出牛粪味。”
这话分明又是在嘲笑她了。阿松登时翻脸不认人,把他的手狠狠一推,怒道:“我不是让你离我远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