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雨歇,伊缺大营,北营兵戈渐止,以山地边缘为界,血旗骑军并未进一步追击溃逃入林的司马绍所部。南营则酣战更急,尚不知北营战况,反觉胜利在望的陶侃军兵,却是愈加悍勇拼杀,前仆后继。但某一刻,令攻营晋军始料不及且心惊胆战的是,营墙之上的残喘守军,居然又一次向下扔出了十数个黑点,听那嗤嗤有声,还能是啥?
“轰轰轰”此起彼伏的震天轰响,营前又是一通大爆炸。非但营外晋军与那些积尸,爆炸还涵盖了刚被临时堵塞的营门。由是,又一条营门大道被暴利开启,恰似守方敢死骑军又将与之前那次一样,发起一场有去无回的反冲锋。为之佐证的,则是随之响起的隆隆蹄声,以及乍现于营门口的重骑突击!
“还来!?哼,至多稍阻破营片刻罢了,老夫倒要看看,你伊缺残军究竟还能派出几拨骑兵出来送死?”山脚之外,陶侃冷哼出声,尽管预设的陷坑障碍尚未从敢死敌骑上一拨的亡命破坏中清理恢复,但事不可再,山下晋军再应付一拨也非难事,语态冷冽,他沉声喝道,“传令前军让开道路!传令中军,施放障碍!各部军兵,箭雨”
然而,不待旗牌传出命令,陶侃的铿锵有声便戛然而止,其面色更是霍然发绿。只因视野之中,杀出伊缺营门的血旗骑军,根本不是他预料中的千儿八百敢死之辈,而是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的骑兵洪流,两千、五千、八千、上万,依旧汹涌不止!这等规模,哪里是晋军那点预设布置所能应付,甚至是所有剩余的六万杂牌晋军所能应付?
“不好!大势休也!”悲呼一声,陶侃面色惨变,身形都不禁晃了几晃,经验老道的他这时哪里还不明白,这些骑军绝非伊缺大营的固有骑军,而他们的到来,只能说明山那边的司马绍大军已被击破。当然,此刻已非忧心太子殿下安危的时候,勉力稳住心神,他厉声喝道:“传令前军,拼死给某挡住来敌,中军后军,立即撤回大营!”
可惜,虽然陶侃的命令下得及时,各军将领也闻令而动,但那些军兵却再无战心,也不再那么听令行事。若说陶侃所部此前还能奋勇攻击伊缺,一是半数营兵为陶侃亲自整训,战力不足却号令通达,二是夹击伊缺胜利在望,军兵自能向前;可如今,傻子都能看清局势,大败在所难免,中原恐将易手,本就没那么忠于大晋的底层兵壮,此刻又疲敝之极,谁还愿意螳臂当车,无畏效死?
“嘀嘀哒嘀嘀哒”伴着清脆嘹亮的军号响彻群山,三万血旗骑军如同下山猛虎,轻易便刺穿了晋军的微弱阻击,继而水银泻地般的左右穿插,中部突破,围杀捉捕着毫无战心的陶侃大军。而陶侃各部在这等攻击之下,很快便从一处而退变为了溃不成军,也就后方的两万余人得以逃回大营苟延残喘,前军中军各部,好一点的就近逃入山林,余者大部则直接沦为安生踏实的俘虏
凭借随护亲骑,陶侃倒是顺利回返大营。一边收拢溃兵,他一边竭力组织防御。总算仗着老而弥坚,以及一应营盘工事,他以放弃数千最末逃近营门的己方溃兵为代价,勉强化解了血旗骑军衔尾破营的企图。可是,由胜利在望到大败亏输,由十万之师到两万残兵,他的军心士气乃至剩余战力,已令他不忍目睹。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陶侃心如刀绞的看着营外溃兵被血旗骑军一队队的围捕押离之际,后营方向奔来了一队探哨,为首小校快马赶至陶侃身前,惊声禀道:“禀刺史,大事不好,东方三十里外,出现了大量血旗骑军,据初步探查,来者约有四万,当为血旗军陆五军群及其附属辅骑!”
或是打击已然够大,再闻噩耗的陶侃依旧稳如泰山,只那张老脸愈加苍白,心中则是些许后怕外加一丝侥幸。他却是瞬间明白,来者本该是今日配合伊缺大营,趁着己方攻山之际骤从背后杀出,先破己方大营,再破己军。所幸敌方此措被暴雨骤降打破了配合节奏,否则己方只怕会比现在还惨。
陶侃仍能表面装样镇定,其他军将却是愈加惊惶,一名心腹偏将颤声问道:“刺史,而今大军新败,兵微将寡,士气低落,后路再有敌军包抄,大营必不可守。还请刺史速下决断,立即率我等转进,设法跳出这一囚笼啊!”
淡淡看了眼这名偏将,陶侃心头哀叹,若今晨之前,此子决计不敢当众对他言及撤离,显见人心之惶,亦见自身威望骤跌。收回思绪,他片刻沉吟,遂不无解释道:“如今看来,我等欲想脱困,好似仅能南绕弋阳,或会合王敦大军,或避入大别山返回大晋。然其间近两百里皆为平原,更有数万血旗骑军虎视眈眈,非王敦大军前来接应,我两万大军必被歼于半途。诸位以为,王敦会遣大军前来接应我等吗?”
众将哑然,各个面露颓丧。他们自然知晓,此时身在汝南的王敦大军,北有血旗军唐生所部十余万逼迫,纵然大部仅为血旗辅兵,且无火器军团配属,也非王敦大军所能轻忽,再有四万血旗骑军侧亘于西,若他们自己是王敦,此时闻得战况,别说前来接应,只怕第一选择就是撒丫子东逃过淮才对。那么,自己这一干残军又该何去何从?
“而今事态,我等或还有着另外一途,虽更艰辛,却有走脱可能。”见得众将神情,陶侃这才抬手北指,幽幽说道,“那就是背上军粮,暂先北入熊耳群山,收拢己方溃兵,再设法会合太子一方,合兵或有六七万之数。莽莽山林将大幅限制血旗军的兵械之利,想来他们不会大举入山追缴,届时我方稍一整顿,再合力南下,突围更加有望!”
虽知陶侃这厮此举,依旧不忘忠心耿耿的接应司马绍,众将倒也别无更好选择,而且,陶侃大营本就北傍熊耳山岭,入山至少可以全无危险的暂躲一时。由是,陶侃残部勉强上下一心,快速收整物资,并在东西血旗大军二度合围大营之前,一溜烟扎入北方山林,开始了漫漫不知前途的潜逃之路
与之同时,伊缺大营,纪泽已然率领步卒主力抵达,胜利会师与大破敌军的欢呼不绝于耳。但此刻,他本人的心情却算不得好,刚刚看望完一应精疲力竭的休整将士,他又神情沉重的巡行于伤兵营房,抚慰着一名名陆一军群的幸存伤病,而随之呈报的一份份伤亡数据,委实令他心疼不已。
此番伊缺会战,前后历时十日,血旗军虽然一举围歼了伊缺南北两部的三十万晋军,其中除了被杀被俘,逃亡入山的总计不到八万;但作为钉子的陆一军群及其辅兵,也因这场暴雨的负面影响,足足伤亡了七成有余,可谓彻底打残。
若再算上它处战损,尤其是昨夜强行突破晋军张黎部拦截的战损,血旗军南下迄今已有四万伤亡,其中死残过半,居然达到了灭匈之战的半数之多,这可是内战,还未考虑晋方足有十余万的汉丁伤亡呢!
“大王,前方来报,陶侃并未死守大营,也未冒险南下,而是带领两万多残军,背着军粮,直接躲入了熊耳山中。看其所为,只怕意欲寻找司马绍残部会合。”程远急急走进纪泽身畔,低声问道,“敢问大王,我军胜局已定,是否派遣步卒尾随入山,趁大胜之势,尽早打散两部残余晋军?”
略一沉吟,纪泽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管他,山林作战,我军优势大减,甚至可能反被伏击,倒不如四面围困,看其军粮能吃几天?传令陆二军群,回师坐镇洛川,并扼守熊耳山西麓各处山口城池;陆三军群攻略弋阳,封锁熊耳山南缘;陆一军群留守伊缺休整,再有唐生所部,加强熊耳山东麓之扼守;还有虎牢关既有守军,火速南下,横截熊耳山中部,压缩敌军流窜空间。”
程远眉头一皱,不无提醒道:“大王,若是这般放纵,但叫陶侃得逞,两方残军会合,或能聚众五万以上,再有军粮短期支撑,只怕祸患不小呢。”
“无妨,你当晋军会有我血旗军那般的凝聚力吗?尤其是底层军兵,此时是直接投了我华国的好,还是跟着司马绍等人,忍饥挨饿朝不保夕来的好?”纪泽自信一笑,淡然吩咐道,“传令特战军入山,杀敌为辅,政治攻势为主,什么户田百亩,什么反正立功,甚至包括日后向东晋讨来降俘眷属,都能可劲宣传嘛。还有,可以紧急动员一批降俘,让他们也跟着入山,当说客立功。”
正此时,又有白望山急急赶来,急声禀道:“大王,汝南方面来报,王敦今晨已动身离开郡城,率大军主力急行东去,当有撤逃之意。”
“王敦动作怎么这么快?伊缺大会战的消息,飞鸽也不可能转眼就传过去呀?”程远面露疑惑,更不乏惋惜道,“原本伊缺战毕,只需稍整一二日,我军便可腾出大量主力东去,怎么着也能狠狠再咬下王敦一大块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