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们只站在同是文人的角度思考,觉得这些文人,有的出过国,有的读过许多书,发表过很多文章,偏偏要奉父母之命,和大字不识一个的小脚女人在一起生活,简直是玷污了那些文人。
可如今再听眼前这位倾城倾国的“封建糟粕”中的一员,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忽然觉得,他们好像,真的错了。
何为封建糟粕?难道不是裹脚的思想吗?难道不是不许女人读书的观念吗?怎么到了如今,那些因为旧观念旧思想压迫下的牺牲品,反而成了糟粕?
时代的错,为何让一群无辜的女子来背?退一步说,背就背了,凭甚还要歌颂那些抛弃这些女子的人?
更有人灵机一动,忽然道:“温女士,你姓温,那你的丈夫……不,你的前夫姓甚名谁?”
丛夏道:“你们不知道他么?他就是天|朝第一个在报纸上公开离婚的,唔,他就是在你们报社发的公告的——何叔光。”
整个办公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是办公室外,跟随丛夏而来的那些人里,有人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抽气声。
何叔光,何叔光,那可是何叔光啊!
芦花市里颇有名气的慈善之家何家的小少爷!还是文采斐然、一心用笔杆子革命、想要骂醒过人的大作家啊!
何叔光,在芦花市百姓眼中,就该是正确的,正义的,是值得赞颂的。
之前他抛弃发妻,也是写了诸多理由,大家也都觉得情有可原。像何叔光这样的人,配一个封建糟粕,自然是可惜了的。
但是,当丛夏站在众人面前,淡定自若的说出一番有理有据的话的时候,众人忽然发现,何叔光,也不全都是对的。
何叔光既然嫌弃妻子小脚、大字不识,为什么不让她放脚,不教她读书呢?何家那么宠他,怎么会不答应?
可他什么都没有改变,而是一面嫌弃这个妻子,想着一定要离婚,远离这个封建糟粕,一面跟这个妻子生了三个孩子。
这可就有点……
一些人看着丛夏那张绝色的脸,心里对何叔光就有些不屑起来。
但还是有人奇怪的发问:“我想起来了!你是温家的女儿!不过,我记得温家和何家联姻,当年温家给的嫁妆很不少,好像是给了好几个铺子宅子吧?你既然有的宅子,为什么还要出来买宅子?买宅子就买宅子,为什么非要登报纸发公告?”这不是故意打何家的脸吗?
丛夏佯作迟疑:“是有几处宅子和铺子,但是,我在何家时,公婆说我小脚不方便,就让我把地契交给大嫂,大嫂出面打理。
现在,那些宅子和铺子,全都租出去了。我离开何家时,大嫂……唔,是何家大少奶奶说,何家讲究诚信,既然租给了租客,没到约定时间,就不能赶人家走。最后只将地契房契给了我,我却不能去赶他们离开,暂时只能带着奶娘一家,住在客栈。”
那人仍是一脸不信:“那温家老宅呢?温家可是只剩下你一个了,我可不信,温家的东西会留给别人,不留给你!而且现在住在温家老宅的那家人,可是正在拾掇着要搬家出国呢。等他们走了,你不就能住到那里去了?何必买什么新宅子?”
丛夏这次沉默时间更久了些,而她一旁的丫鬟玲珑,直接抽抽噎噎的哭泣了起来。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了起来。他们这才发觉,他们又要知道什么深宅大院的隐秘了。
丛夏微微垂眸:“家父家兄曾对何家有恩,以为何家无论如何,不会抛弃我。故此,他们故去前,便将温家家业,都交给了何家老爷,说是等我的子女长大,成家立业时,再交给他们。”
其中,当然没有过她的手。
现在她离婚了,就更加没有她什么事情了。
众人哗然。
而在门外等候的其中几人,更是直接推门而入,大声道:“不可能!何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忘恩负义,把你赶出家门,连你的嫁妆都还不全的事情?
还有你温家的东西,何家可是比温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贪图你的东西?怎么可能离婚了都不给你?你、别看你长成这样,你要继续说谎,我就立刻去何家询问,如果事情不是你说的这样……”
丛夏抬头看向来质问的那人,竟然是原本要和何叔光好的新女性的兄长。只是后来被曾晓晓截胡了。
丛夏道:“如果不是我说的那样,那我愿意遭受天打雷劈,晚年凄凉的报应。只是,如果是我说的那样呢?”
逼人保证,自己也该拿出些诚意来才是。
那人却是不敢,一脸震撼的后退几步,边退边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这就去何家问出真相!”
而其他人则是在听到丛夏的毒誓后,就已然相信了丛夏。
这个时代的人总是奇怪的。他们相信科学,厌恶封建。但是,对于那些毒誓,某些因果,反而也是肯信的。
丛夏才不管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又跟朱珠说了几句,确认了三份公告明天都会发出去,让四万万同胞都能瞧见,这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