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这里确实热闹,吆喝馄饨的老哥甚至不必理会他挑担的家伙事,直接就站在炉子边,生意是一碗一碗地来。
景葶也要了一碗,挑了块石墩子就坐着吃了。
来码头做什么?
看景啊!
趁着小钱子说的“最后一批到京的举人”还能见着,景葶就决定干脆来坐坐。
这是多好的机会能窥见一角这世间的广袤无垠——
这些考生裹携着各自家乡的风貌,在北京城的这处“入口”,同当地的人与事发生交流碰撞。
日光斜落在码头,将这一片切割成三面。
一面是意气昂扬走向鲜花的待考举人,一面是笑容满面迎接来客的车夫走贩。
还有一面,与前二者近乎是毫不相交的平行线——是在为了下一顿饭扛包运货,他们也是这片码头最熟悉的人。
置身其中只觉得,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中心,没有人是世界的中心。
不,有些时候,平行线的一支稍微歪斜了片刻,两面也是会相交的——
“你这溽了爷一身!这刚到京城就给爷找了个晦气!带坏了爷的考运你这东西小命都不够赔的!”
说话的是一个有江南口音的锦衣公子,瞧着就很有派头。
他下了船与同伴笑笑闹闹,说到兴处走路都不正经地直行,斜走两步退行三步,还边走边比划,这一下子就与一只又脏又湿的麻包撞上了。
扛包的是一个小个子,包扛到肩膀上连前路都看不见,只能埋头从脚下看着走。
这一撞,小个子被撅翻到地,露出他那张黑色的、明显年纪很小的脸。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撞得晕了,小个子对锦衣公子的话似乎充耳未闻,有些呆愣愣的。
“你听见了没有!”这锦衣公子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话头被连声的道歉止住了。
瞧见不好就赶忙跑过来的是这批货的管事,也是他在这里盯着这些人扛包的,“这位举人老爷!真是对不住您!对不住!对不住!您这消消气!是这小子不长眼,坏了您的兴!您这一瞧就是大家公子,考试必是一举得中!这小子算个什么,岂有能力给您沾上晦气?我们掌柜在不远处有备用的衣服,您要不先将就换一下,回头我们掌柜必是会赔上厚礼,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
一旁的黑小子这时已经站起来了,似乎才有了意识,晓得了目前的状况。
他看起来并不像超过十五岁,此时直冷冷地看着这锦衣公子,双唇还沾着麻包上的泥水,只紧紧地抿着。
锦衣公子被这眼神激得怒气冲起,四下找寻就瞧见了管事腰间别着的用来吓唬人的鞭子。
他朝管事肚子上一推,顺带就拿过了鞭子,扬起手就要对着黑小子抽过去——
“这位兄台。”景葶正好看全了始末,赶得及握住锦衣公子还没挥出去的手,“方才都是无心之失,兄台不过是旅途焦躁生了火气,便放过这个小兄弟如何?”感受到他用力想把手抽出来,也并没有揭过事情的意思,景葶默默握得更紧些,说话的声音压得又低又缓,“看在咱们都是同年考生的份上,未来或许还是同僚,化干戈为玉帛如何?您或许不太清楚的是,京城这地儿,哪怕是这平常的码头,也不少有眼睛盯着,您觉得,对百姓毫无仁爱之心的人,朝廷会予之官职吗?”
这人听着景葶话里的威胁冷汗顿起,举着鞭子的胳膊瞬间失了力气,景葶便顺势松开自己的手。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毕竟是举人上岸的码头,事关重大,所以巡捕营也派了人过来守岗,说这话的就是眼见有冲突走过来的一个小队长,“礼部会试,谁敢闹事!”
这小队长走到近前,一眼先是见着了景葶,却好像认识景葶,“是您啊!您这怎地要亲自来码头?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我这里带了一队的巡捕营的兄弟呢,您有事儿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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