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听澜给的资料相当详细全面,叶辞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越是激动难抑。
都说久病成医,这话不假,叶辞对叶红君的病了解得相当深入,艰涩的试验研究报告他也能磕磕绊绊着读下来。
霍听澜力荐的研究项目,他当然信得过,可事关重大,他自己也得做到心里有数。
去接收治疗的话,风险仍然存在,不然就不叫临床试验了,但综合评估下来确实值得一搏。
赢了,叶红君得来的将是健康的后半生。
那是眼下任何一套治疗方案都不可能做到的。
叶红君眼下虚弱归虚弱,醒着也说不动几句话,但神志清楚,这么重大的决定自然要经过她本人同意。
如此一来,需要解释的问题还不少。
临床试验本身以招收志愿者的形式进行,不会收取治疗费用,可治疗之外杂七杂八的花销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这费用是谁出的?签证是怎么办下来的?远在旧金山的生物科技公司是谁联系的?全程随行的医疗团队与生活助理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楚文林怎么可能会突然转性,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于是,接下来横亘在叶辞眼前的难题就变成了这话要怎么圆。
好在霍听澜没让他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确认过叶辞的治疗意向后,周二傍晚霍听澜亲自陪他来到疗养院与叶红君商量这件事情。来之前,叶辞用微信给叶红君打了个预防针,大致说了临床试验的事,也介绍了霍听澜的身份——联姻的部分他打算以后慢慢渗透给她,仅交代了霍、楚两家是世交,而霍听澜是霍家这一代的掌权人,他被认回楚家后两人碰巧结识,霍听澜听闻她患病愿施以援手云云。
虽然遮掩了大量关键“细节”,但呈现出来的部分倒没半点虚假。
许是被叶辞微信中流露出的希望与喜悦感染了,叶红君难得有了些精神,晚饭强撑着喝了大半碗粥,一口没吐,也不想睡,还让人调高护理床,垫着枕头坐了起来。
叶辞与她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眼睛,瞳色浅,杏核儿般又圆又大,天然地透着股纯真娇憨的味道,什么时候看都漾着光。
叶红君与恶疾抗争这几年,精神与身体饱受摧残,细弱得像截芦苇,皮肤泛着病态的青白色,可一见叶辞进门,大约是怕孩子难受,眼尾仍浮起清浅柔软的笑褶,硬是提着股劲儿迎他:“小辞来啦。”
语毕,她带着些许掩不住的疑惑,也朝霍听澜点头笑了笑,文雅地寒暄道:“霍先生,您好,听小辞提起过您……”
“您好,”霍听澜略一沉吟,微笑道,“叶阿姨。”
“……”
叶辞活像赤脚踩在火炭上,一秒都站不安生,别扭得来回倒脚,眼神飘忽。
叶红君微怔,迟疑着应了声:“嗳。”
她二十二岁就生了叶辞,今年刚过四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嘴甜些的都是会管她叫“姐”的。
不过她也摸不准霍听澜的年纪,看皮肤状态,顶多也就二十六七,可那深沉贵重的气度又像三十出头。
“您快请坐……小辞,”叶红君也不纠结,虚弱地张罗起来,“快给霍先生拖把椅子。”
叶红君家境普通,可家教森严,她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管学生狠,管教起女儿来更是严厉到苛刻。她当年只是被楚文林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甘愿为虚无缥缈的“爱情”奉献一切,才做出了那档离经叛道的事。这些年来,她在老街那种泥潭里艰难地讨生活,一身良好教养却早已化入骨血,没沾染丝毫粗鄙市侩的气息,谈吐斯文礼貌,沟通起来很让人舒服。
霍听澜将叶辞在微信中没提到的各种安排都向叶红君说清楚了,连来往途中如何为她包机,如何在机上配备医疗设施以确保航程安全之类的小细节都交代得妥帖明白。不仅如此,叶红君从字里行间都听得出霍听澜对她的病是踏踏实实做过功课,上了心的,了解程度不比她少,甚至可能还多些,她的一切疑问都被他解答得详细透彻。
正事说完了,病房中弥漫起一阵彼此心知肚明的异样沉默。
“对了,小辞,”叶红君忽地打破了安静,语调轻轻柔柔地吩咐道,“你去楼下,给霍先生买瓶喝的……不好意思,我这都病糊涂了,这么半天才想起来,您见笑……”
叶辞犹犹豫豫地站起来。
妈妈这是要支他走。
霍听澜抬眸,温柔一笑,配合道:“矿泉水就可以,谢谢。”
叶辞不敢和他眼神交流,头一低,硬邦邦地嗯了一声,赶紧溜了出去。
出去,先闷头朝楼梯走了几步,实在好奇,想知道霍叔叔会如何解释他们的关系,于是又折了回来。
忍受着道德的鞭笞,他悄悄压下门把手,把门推开一条小缝。
里面已经聊上了。
是霍听澜的声音,很低,那饱含歉意与无奈的腔调莫名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