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这一生,和香只觉得迷幻而心痛。
好像这一生就这样匆匆过去,白来了世上一遭,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等到老来,留给她的回忆竟然半点皆无。
老去之后,病痛总是如影随形,这辈子过得实在是太快了,年轻时候她过得太苦,身体熬坏了,等到老了,病痛就多,她自己没有子女,病床前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年轻的时候拼死拼活存下的钱,也都给两个继子娶媳妇,给继女做了嫁妆,没有倒下之前,她还一直以捡垃圾为生,不想给她的那两个继子一个继女添麻烦,甚至两个继子的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可是现在等她老得病得动不了的时候,床前竟然连一个晚辈都没有,别说钱了,就连来看一眼都过于吝啬。
和香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木头天花板早就在多年的梅雨浸蚀下发霉腐烂,整个房间都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
和香生下来就命苦,她亲生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爹后来重新找了一个女人。旧时代的女人很少有能对别人的女儿和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和香小时候生活得水深火热,吃不暖穿不饱是经常有的事,她能长大都是感谢老天仁慈了。
等和香长大之后,她那个继母,又吝啬于嫁妆钱,还贪图别人的彩礼钱,就将和香嫁给了她后来的丈夫,那个男人是个鳏夫,有三个孩子了。
这个男人看上去条件还是不错的,曾经读过书,在学校里面代课。
但是后来上山下乡,将他打成了□□,他被送去劳改。之后十年,和香几乎是独自将这几个孩子拉扯大。给他们一个个的娶了老婆,又将养女风风光光地送嫁。
不过这些都没有用,根本就没有人记得她的情。
后来改革开放,和香就鼓捣着做起了小生意,一开始她的那些亲戚,还担心她会被抓,被当成投机倒把分子。和香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头脑灵活,很快就将生意做大,后来成为了那个年代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
而她那个后来嫁的男人,在十年的劳改之后,被平反,拿着赔到的钱,嫌弃他原先娶的这个老婆是落魄时候娶的穷丫头,没有见识没有文化,闹着和她离了婚,后面又找了一个年轻女人。
和香什么都没说,只是她舍不得这些个被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所以就一直住在赵家。
等和香后来做生意赚了大钱之后,这些儿女们孝顺得将跟是她亲生的一样。
和香的生意越做越大,连带着赵家的人都受了恩惠。和香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是远近有名的万元户。说是万元户,她的资产可不止一万。
到了千禧年,和香已经开了工厂做了老板。
她一生都没有再嫁,将那几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当成亲生的。和香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这几个孩子最后会成为白眼狼,将自己名下的产业全部夺了过去之后,就将自己扔进了赵家的老宅。
临死之前,和香心想大概重来一次的话,自己不会再这么傻了。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木质天花板。这天花板不像她闭上眼睛时候看上去那样潮湿而腐朽,干干净净的,还是木头的原色。
和香以为自己没死,她心里还有些遗憾,这个时候,活着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但是很快,和香就发现,自己动起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之前那种无力感,她想坐起来,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和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她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一点老态都没有,白白净净的,虽然稍显粗糙,但是皮肤紧致,光看手就知道年纪。
和香惊讶了很久,才总算是接受了,自己好像是重新回到了过去。
这里是她后来生活得最长的地方,赵家的老宅。
和香没想到自己还有能回到年轻时候的一天,难不成是上天要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和香下了床,走出了房间。此时看样子正是清晨,薄薄的晨雾还笼罩着远山。
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和家什都很规整地摆放着。
鸡也咕咕地在鸡圈里叫着。
和香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家里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到底是个什么年纪。
但是和香很快就想到了一样东西。
这时候的农村,在春节来临的时候,都会有匠人走家串户的来卖春种图。这种图就是用一种木制的模板,上面刻了年份,月份,以及一些节气时间之类的,就像后世的挂历一样,不同的是,这个图并不大,一般人家买这个也只是图一个吉利,因为很少有人识字,根本就不知道这上面写了哪些东西。
和香走进堂屋,在供奉祖先的壁龛下,墙壁上果然贴着一张还是红色的春种图。
上面写了今年的年历,1968年。
和香记得很清楚,她是1967年的时候嫁到赵家来的。1966年刚出正月,赵前进就被打成了□□,被送去遥远的地方改造去了。她嫁过来都没有见过赵前进,是赵前进的父母张罗的。赵前进具体是送去哪里了,当年的和香不识字,记不住地名,几十年都过去了,现在的和香更不知道了。
赵前进的三个孩子,最大的叫赵起跃,老二叫赵起文,最小的女孩叫赵起秀。
从三个孩子的名字上都能看出这个赵前进确实是读过书的,没有读过书的人家给孩子取名都很随便。
赵前进给三个孩子费尽心思取名,也是希望他们以后能有大出息。他的孩子们确实做到了,三个在以后都成为了富商。
但是都是靠着吸和香的血才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