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看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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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大哥韶景，他血浓于水的亲大哥。

这才两年，韶言若不努力地仔细回忆，竟也想不起他太多。韶言的记忆力很好，读书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倒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糊涂起来。除非他自己想糊涂。他杀的人实在太多，为他而死、因他而死的人也不少。要是个个都记得清楚，那岂不是一个囫囵觉都睡不得，梦里都是尸山血海？

一将功成万骨枯！韶景以为自己是将军，最终却死在他眼中应该是自己脚下枯骨的韶言手里。那韶言就是将军了吗？他又会是谁脚下的枯骨。

就好像为了印证自己所剩不多的那点良心一样，韶言突然蹲下去，在楼氏诧异的目光里，缓缓跪下。

“孩子，你这是……”楼晴丝赶紧起身，去扶韶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好端端的，你跪我做什么？”

但韶言跪得结实，她扶不动。

楼晴丝自然不知韶言此时的复杂心绪，他这一跪属实是心血来

潮。如果说跪之前可能还是受那点所剩不多的良心的煎熬，那现在便只剩三分心虚和三分逢场作戏和三分虚情假意了，真心恐怕只剩一分。这也没办法，他把心切成八瓣，怕是细细地切成臊子，才能从那摊烂肉里挑出指甲盖般的真心。就这一点点，怎么让他装出十分来？

韶言撑着上半身，低着头，紧咬嘴唇吐出半句话来：

“我，我对不起您。”

“这又是从何说来呢？”

韶言猛抬头，眼里全是痛苦和纠结：“您不记得了吗？您原谅我了吗？我，我没有做到……”

楼晴丝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缓缓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这女子远比旁人想象的坚韧。

中年丧子，还是一连先后死了四个儿子。老天爷把他们全都收走了，没有给她剩下一个。但她不还是好好活着么，总不能因为孩子死光了，她也不活了吧？

要看她，韶言大可不必胡思乱想了。他是万念俱灰心如枯木，但世上总有人比他更痛，也不见得都像他这样啊。

沉默片刻，楼晴丝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捧着韶言的脸，把青年人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韶言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这本应该是母子间才应有的。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二十余年如一梦，是故所到之处宛若镜花水月，一半是虚幻离梦，一半是人间炼狱。

仅剩一副躯壳，一缕游魂，勉强寄

宿人间二十二年，一心无挂，四大皆空。

“好孩子。”楼氏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起码还有你记得他。”

“我母亲在世时说，人被彻底遗忘，才是真真正正地死了。”她的指尖戳在韶言的发间，痒痒的。

“你我还记得他，只要我们一息尚存，他就没有被彻底遗忘，就不算是……”

“死”这个字，她还是很难说出口。

“你一定会活得比我长。”沉默片刻，楼晴丝轻声对韶言说：“你要记得他，韶言，你一定要——”

“好好的，长命百岁啊。”

后半句话，像一阵风，含着一声叹息，弯弯绕绕地吹进韶言的耳朵。

他闭上眼，装作没有听见。

“对了，有一件事我还要拜托你。”

“您讲。”

“南越有个风俗，说是将死者换下的二十颗乳牙与死者一齐下葬，可保他来世一生安乐无虞。”楼情丝缓缓道，“那孩子在世时……”

韶言听明白了。

他的记忆一向很好，十几年前，就在不咸山，那小公子在园里埋下一颗牙。

可也只有这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