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县和师爷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大人,你看,这孩子的话可有几分信?”
字写好了,锋芒毕露的一笔漂亮金错刀。九岁孩子,双眸清澈湛亮,把那墨迹拿在手里给两狗官看着,气质高贵,从容冷漠,小身板挺得又笔直又高傲。
师爷一双眼睛毒蜂似地在少年身上扫来转去。杨知县道“荒谬!堂堂天子圣尊,竟然会让自己的骨血在民间流落,说出去,谁会相信?”
师爷点头同意赞叹道“这孩子,一股子怪异,小小年纪,谎话张口就来,大人你想,好端端地,他为什么在安疾坊那个鬼地方爬梯子,鬼鬼祟祟,不定是受了什么大人指使调唆!难道说,有谁想在背后密谋什么?”“……”“至于这字儿嘛!”将李汝直手中的墨迹轻轻夺扯过来,李汝直狠狠瞪他一眼,师爷扯起嘴角冷笑斜睨他说“这字儿,虽看着写得还不错,也是金错刀无疑了……所以!”一顿,“一个才几岁的小毛孩子,居然会写这种字体,其背后所教导之人,更加用心险恶了!”
李汝直道“你们两个蠢货!”
师爷和杨知县遂商议琢磨得一阵,师爷说“大人,依我看,先不急着结果处置,关起来,观察观察几天再说!”
杨知县道“如此最好。”
“……”
知县府衙,要说什么都缺,而最不缺的,就是牢房。关男关女,关地痞关流氓混混,以及暂时收监,就连关孩童的都有。李汝直被知县发喝下令,两个公差遂带下去。暗房阴森,就连蜡烛都没点,伸手不见五指的乌漆抹黑。
而李汝直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此等羞辱。
少不得踢门拍打,又是一阵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老畜生,老乌龟,老王八,你敢把我关在这里,当心有天,我把你们那乌龟王八的烂肠子捅出来。让你们那腌臜肠子流一地,剁碎了拿去喂野猫,就连野猫都嫌臭不吃!”
是的,到底年纪尚小。
李汝直幼承父亲开蒙教育,所读之书,所授之理,无不是天地浩然气、千秋尚凛然那套。
李延玉前半生病疾折磨身陷泥潭,历经种种劫难挫
折,他似在用自己一生血和泪来教育儿子。
孩子后来又跟随母亲,母亲是医女大夫,各种道德礼仪廉耻自然也听得熟稔。至于孔孟教育诸多教养,自然也不消说。
如今,竟被逼到这份上,口操那些市井粗糙、污秽肮脏骂人话,显然对他也是愤怒悲观到了极限。
作为一个才仅仅九岁孩童,如此,就这样被两混账狗官关押收监,后来,自然而然,牢房里一番痛苦挫折经历是不难想象。
李汝直愤怒咆哮过——一遍遍踢门,还在扯起嗓子骂那些肮脏污秽市井语。“你们两个老狗老畜生,放你大爷我出去,要不然,我死在这里,变成厉鬼,也饶不了你们!”
骂着骂着,他又失笑。有什么用?除了白费力气,能作什么用途?
然后又怨恨起自己父亲来。
至于对父亲的恨,也是说不出的复杂,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埋怨,痛楚,伤心,难受,听说,这两狗官就是因为他要驾临这苍溪县——是了,他好好地,突然驾临到这个小地方要作什么?就这么各种胡乱想一通,怨恨着,委屈着,再无力气就睡着了。只中间又做了好几场的噩梦,梦见母亲在那安疾坊,被狗官用毒药先毒死,然后焚化烧掉——他抖然一下从草席惊坐而起,满头冷汗淋漓。心想不行!一定要想法子出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可是想着想着,又绝望哭了。
这暗房里,就连个窗户都没有,除了每日两餐有看差送饭来,既不见阳光又不透气。他能想什么办法?
他把屁股下面的破草席上竹片一根根扯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爹,你就是个大骗子!骗子!我好恨你!如果我和娘这次都死了,以后,我们做鬼也不要认你了!”
“就是娘要认,我也拦着她不要!”
天子正式下驾苍溪县,杨知县和师爷早就慌得不知东西南北。到达日程居然早早提前了。
从盛京到这地方小县,不管行水路陆路,起码得一两月。而朝廷公函上所通报,也是说要下个月十一才到。
膳猪宰牛,设飨摆馔,杨知县等人忙得简直要抓天。
而这种节骨眼上,自然,
更无暇顾及去调查那被关着的九岁小毛孩之事。
费尽心思打典各处,又是令人将整个县城墙里墙外、百里街道洒香刷新布置。